<p class="ql-block"><br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br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b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?【幽默方言故事]</b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br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b style="font-size:22px; color:rgb(22, 126, 251);"> </b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b style="font-size:22px; color:rgb(22, 126, 251);"> 溜 嘴 嬸</b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br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br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 我老家在湘鄂贛搭界的贛西北農(nóng)村，旁邊就是座有名頭的大山——幕阜山，老一輩也喊它“黃龍山”。鄉(xiāng)里人以前總自夸：“走盡天下，冇得黃龍山下(好)！”這話還真不假，不管哪朝哪代，咱這兒基本沒聽過餓死人的事。不過也有人笑它是“屙屎不生蛆”的地方，窮是窮了點(diǎn)，但餓不著。早先不少農(nóng)民靠當(dāng)“算命先生”過活，常跑到湖北那邊“掛流年”（算一年運(yùn)勢(shì)），靠這手藝養(yǎng)家，有的還蓋了屋、置了業(yè)?，F(xiàn)在不一樣了，大多出去打工了，但那時(shí)候也練出不少能說會(huì)道的農(nóng)民。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 農(nóng)婦里頭，就出過這么一位“口才家”。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 我家隔壁有幾棟大屋，記得小時(shí)候在家，只要聽見隔壁有吵吵鬧鬧的聲音，特別是那高八度的女高音喊“剁蔸咯”、“撲沙州咯”、“曬尸咯”……就曉得是哪個(gè)在“擋銀”（罵人）了。這婦人我到現(xiàn)在都不曉得她真名，大伙都喊她“老溜”，估摸著原名叫六英、六蘭啥的。她“擋銀”的本事十里八鄉(xiāng)都有名，聽說能擋三天不重樣，罵起來跟切菜似的：嚓、嚓、嚓……誰她都敢罵，屋里幾代都是文盲，典型的“麻石階級(jí)”（硬氣、不怕事的人家），怕個(gè)啥？那時(shí)候女客銀（婦女）都要出工干活，沒人敢上門催她；物資緊巴的年月，公社給每戶派出購豬、購雞的任務(wù)，總把她排最后，她硬不交，旁人也沒法子；當(dāng)年有個(gè)偷雞賊，獨(dú)獨(dú)不敢偷老溜家的雞，就怕她那張快嘴，不管不顧當(dāng)眾開擋，讓他在村里抬不起頭。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 在鄉(xiāng)里，她可是出了名的“鐵嘴溜”。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 上世紀(jì)六十年代中葉，農(nóng)村進(jìn)行社教運(yùn)動(dòng)，搞得熱熱火火的。有外地來的干部組隊(duì)考察，要看運(yùn)動(dòng)搞得到位不，農(nóng)民的政治覺悟高不？這檢查組不曉得老溜的底細(xì)，一不小心就找上了她。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 檢查組一進(jìn)門，按咱這兒的規(guī)矩，女主人得趕緊招呼：“坐下旦，戲下旦（歇會(huì)兒），恰碗茶旦——”說著就端上菊花茶。要是家境好點(diǎn)、女主人又賢惠的，這茶可講究了，里頭會(huì)放芝麻、黃豆、菊花、蘿卜丁、茶葉、花椒這些。老溜也懂規(guī)矩，但她會(huì)“活命”（會(huì)精打細(xì)算），茶碗里就飄著幾瓣菊花，加一二′片兒粗茶葉，清湯寡水的。喝完茶，老溜問：“咯幾位公家銀（當(dāng)官的），是有么里事不？”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 領(lǐng)頭的組長客客氣氣，還學(xué)了句本地話：“俄里（我們）是社教工作檢查組的，想問問老嬸幾個(gè)問題。”一邊說，一邊示意身邊人打開筆記本記錄。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 “請(qǐng)問大嬸，你曉得兩條路線不？”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 “兩條路線？”老溜愣怔了一下，皺著眉頭琢磨，忽然跟想通了似的，拍了下手：“曉得曉得！就是沙洲那搭的岔路口嘛，一條去桃樹港，一條去白沙嶺，俄常走！”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 這話一出口，檢查組成員全愣住了。緩了緩，組長又問：“俄里工作有兩個(gè)依靠（指貧農(nóng)、下中農(nóng)），你老曉得是哪兩個(gè)依靠不？”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 這回老溜沒半點(diǎn)猶豫，張口就來：“俄還能靠哪個(gè)？就靠成財(cái)（她老公）、堂亞里（她兒子）唄！”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 組長沒轍，只能笑笑不說話。旁邊一個(gè)文縐縐的成員耐著性子接著問：“大嬸，那您該曉得三個(gè)建設(shè)是么事不？”（當(dāng)年指組織建設(shè)、作風(fēng)建設(shè)這些，說實(shí)話，我現(xiàn)在都答不全）。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 “哦哦，你說的是這個(gè)??！”老溜立馬接話，跟打機(jī)關(guān)槍似的：“紫蘇、荊介、石菖蒲，ya（都）煎得！”（這三樣都是咱山里的中草藥，能熬水喝）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 ……工作組寬容，記錄表上未著印痕，訪問還是在笑聲中結(jié)束。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br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 打這以后，“紫蘇荊介石菖蒲，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ya煎得！”就成了咱那一帶的口頭禪，沒人不曉得。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 溜嬸這下更“溜”出名了，她答檢查組的這三句話，成了老家鄉(xiāng)間的經(jīng)典笑話，笑傳了三代人。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 老溜家雖說“麻石加溜嘴”，硬氣又能說，但她老公成財(cái)和兒子堂亞里，連個(gè)生產(chǎn)隊(duì)長、倉庫保管這樣的“塵末官兒”都沒混上。那時(shí)候吃大鍋飯，糧食都存在隊(duì)里的倉庫。每年盤倉，總會(huì)虧空一大節(jié)，有點(diǎn)心眼的鄉(xiāng)人都懷疑是隊(duì)里人監(jiān)守自盜，村里還傳起了些不三不四的民謠。不曉得是老溜編的，還是別的鄉(xiāng)間“口才家”搗鼓的，有人說有首新民謠就是從老溜嘴里“溜”出來的——她還教村里一群野小子唱：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 下定決心去偷谷，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 不怕犧牲爬上屋。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 排除萬難偷三擔(dān)，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 爭取勝利挑到屋（指挑回自家）。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br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 老溜一輩子嘴溜，可命卻不順溜。我離開老家好多年，聽老鄉(xiāng)傳話，溜嬸早走了。她的“兩個(gè)依靠”還走在她前頭：老公出了意外，砍柴時(shí)掉在山澗里，找了幾天幾晚才尋著尸身；兒子在外地出了車禍，也沒了。老溜再“鐵”，也經(jīng)不住這塌天的打擊，估摸著不到六十歲，也跟著“溜走”了。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 她那些“溜”出來的經(jīng)典話，似乎還在她住過的破屋里飄著、飄著……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 阿彌陀佛！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br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br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20px;"> 2025、8、25、</span>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 (原載《當(dāng)代文學(xué)家》)<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