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p class="ql-block"> 記得初學(xué)畫竹，還是在二十多年前。偶去成都望江公園散步，看到雨中之竹，竹竿壁立，竹葉時而低垂，時而搖曳，形狀千姿百態(tài)，像極了疏密相間的謙謙君子。初以為畫之甚易，取來筆墨，信手涂抹，便以為有竹之形竹之貌。友人見了，亦不言語，只微微一笑。我頗為自得，將畫懸掛于墻壁之上，日日自賞，以為這就是墨竹作品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后來見一老畫師畫竹，其手腕轉(zhuǎn)動，墨色濃淡相宜，一筆下去，竹節(jié)便躍然紙上。我方知自己從前所畫之竹，不過是墨團而已，哪里有竹的風(fēng)骨?；丶冶銓⒈谏夏欠癯断拢嘧饕粓F，扔進廢紙簍里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于是開始認(rèn)真觀摹，買來各種竹子種在園子里，仔細(xì)觀察竹子在陽光下、在風(fēng)雨中、在夜色里的各種形態(tài)，想像各種構(gòu)圖的內(nèi)在關(guān)系，以及竹葉的疏密變化。一段時間后，便付諸繪畫，先學(xué)畫竹竿，竿要直而有節(jié)，彎而有勁，不可一味求直，直了就失去竹的韌性。次學(xué)畫枝，枝須有彈性，看似柔弱率性，實則飽含勁道。最難是畫葉，葉之向背、疏密、老嫩、濃淡、枯濕，皆有道理。一葉錯置，全幅皆敗。正所謂胸有成竹，葉有千秋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畫了半年，自覺頗有進步。又邀友人來看，友人注視良久，道："形似矣，神未至也。"我不解，追問其故。友人指我畫中一竿竹：“此竹毫無傷痕，豈非怪事？”我愕然不已。于是再度面竹思過，查漏補缺。到滿足之中去找不足，到得意之中去找失意。在創(chuàng)作中去尋找取舍關(guān)系和表達方式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次日，我特地去竹林觀察。見陽光穿葉而下，竹竿上滿是斑痕，有蟲蛀的，有風(fēng)刮的，有不知名的小獸啃咬的。老竹皮上裂紋縱橫，新竹亦不免帶些傷痕。我忽然明白：無傷痕的竹子，是不存在的。最完美的畫卷是自然之美，最精彩的筆墨是虛實相間，最寶貴的線條是疏密有致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回家重畫。畫一幅風(fēng)雨之中的竹子，竿上疤痕累累，枝葉參差零落，然而主干卻挺得筆直。畫畢，自己先看得入了神。那竹仿佛不是畫在紙上，而是從我心中長出來的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友人再來，見了此畫，點頭稱道：“這回活了?！?lt;/p><p class="ql-block"> 細(xì)想起來，畫竹如此，做人何嘗不是呢。再多的光鮮完美，不過是假象；只有傷痕累累卻仍頑強挺立，才是生命的真諦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我從此不再追求畫無瑕之竹。<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