拾璽坤記

水草

詩曰：頑石本是無情物，偶作通靈入世來。莫道機緣皆天定，人心方寸有蓬萊。 話說這傳國玉璽，乃和氏璧所琢，上刻"受命于天，既壽永昌"八字。昔秦皇一統(tǒng)天下，命李斯篆此八字，遂為萬世之寶。寶璽者，天子信器也。玉韞其中，龍蟠其外，蓋四海之權(quán)柄，系萬民之視聽。無璽則王言不通，有璽則皇威自顯。此篇單表一個酒郎，因石得璽，因誠成名，端的是一段奇緣。 第一回溪畔得石妄作仙緣 詞寄《鷓鴣天》：濁酒翻傾溪水中，拾得頑石認仙蹤。假作真時真亦假，無為有處有還空。 話說南宋時期，閩地有阮家村，村西頭住著個阮三郎，以沽酒為業(yè)。一家三口，加雙老弱，全靠他每日挑著兩甕新釀，走村串戶換些柴米。這三郎生得面黑體壯，手腳勤快，只是家道寒微，穿的粗布短衫總帶著酒漬，倒像件洗不凈的腌臜物。 一日清明剛過，溪水驟漲。三郎挑擔過溪，忽被暗流一沖，連人帶甕翻在水里。待他掙扎上岸，兩甕新酒早順著濁流漂遠，酒香混著泥水氣，聞著倒比往日烈?guī)追?。正是?lt;/p>清明時節(jié)雨紛紛，路上行人欲斷魂。借問酒家何處有？自家先失甕中春。 三郎望著空蕩蕩的擔子，只覺天旋地轉(zhuǎn)——這擔酒是全家半月的嚼用，如何向妻兒交代？他癱坐在沙灘上，淚珠子滾得比溪水里的卵石還密。 正哭間，眼尖瞥見沙窩里嵌著塊物件，約摸鴨蛋大小，白瑩瑩的，被日頭照得生光。三郎拾起來一瞧，原是塊光溜的鵝卵石，只是色澤溫潤，倒有幾分像玉。他忽然心竅一開，把石頭揣進懷里，拍著水跡回家去了。 進門時，妻子正倚著門框盼他，見他渾身精濕，擔子空空，臉當時就白了。三郎卻擠出笑來，揚著手里的石頭道：“娘子莫惱！今日遇著個老神仙，說我這兩甕酒合該與他結(jié)緣，換了這塊‘尋物寶玉’來。往后咱家要發(fā)跡了！” 妻子將信將疑：“一塊石頭能當飯吃？”三郎卻眉飛色舞：“你且看著！” 過了幾日，鄰舍王婆丟了只下蛋雞，急得直跺腳。三郎揣著石頭去了，假裝對著雞窩照了照，便指著村東頭的柴草垛說：“去那里尋，保準在?！蓖跗殴辉诙饫镎一亓穗u——原是三郎早起偷偷把雞趕去藏了的。一來二去，丟鴨的、找衣的，凡來求他，他都憑著村里熟絡(luò)，暗地尋著了，再借石頭裝神弄鬼。不出半年，“阮半仙”的名號竟傳遍了十里八鄉(xiāng)。 第二回婦揭皇榜酒郎赴京 詩曰：村姑不曉撕皇榜，酒客心知怎敢傳。此去京城生死路，誰知禍福兩相纏。 忽一日，村口來了幾個騎馬的官差，皂衣鮮袍，腰懸佩刀，在老槐樹上貼了張黃紙。里正扯著嗓子一念，原來是皇榜：奉天承運皇帝，詔曰： 傳國玉璽，乃天命所系，國祚所憑。自失竊以來，宗廟震動，朝野憂心。朕思之再三，茲布告天下：凡有能尋回玉璽、獻于闕下者，不問貴賤，當即賞黃金百兩、錦緞千匹；若愿入仕，量才授職，不拘常制；若為布衣，可免本戶終身賦稅，子孫得入官學。 朕言出法隨，絕不食言。各州府縣衙，須將此詔謄抄張貼，務(wù)使鄉(xiāng)野閭巷、漁樵耕讀，咸使聞知。若有隱匿不報、阻撓尋璽者，以欺君論處。 欽此。 三郎的妻子也在人堆里，聽旁人說“尋物有重賞”，想起自家郎君的“神通”，竟擠上前“嗤啦”一聲撕下了皇榜。官差見是個村婦，本要發(fā)作，旁邊有人喊：“這是阮半仙的娘子！他準能找到！” 婦人家風風火火跑回家，把事一說，三郎頓時面如土色。正是：匹夫無罪璧招災(zāi)，虛譽臨頭禍自來。搗碎愁心無計處，神仙手段怎安排？ 他扯著頭發(fā)道：“你這潑婦！那石頭是哄人的，怎敢應(yīng)承皇家差事？”正鬧著，官差已進門來，見了三郎便作揖：“阮仙長，皇上有請?！比砂侔阃仆胁坏?，只得揣上那塊鵝卵石，硬著頭皮上了路。 一路曉行夜宿，馬蹄踏碎殘星。三郎坐在馬背上，只覺那石頭在懷里硌得慌，好比揣了塊烙鐵。他暗自叫苦：“這趟去，不是掉腦袋，便是要露餡，何苦來哉！” 第三回一語破賊璽歸其主 詞寄《臨江仙·金殿獻璽》：一語乍驚將軍顫，汗?jié)裾髋蹘字亍?lt;/p>殿前跪倒兩元戎。盜璽藏府邸，掘土現(xiàn)真容。丹墀拜獻九龍璽，御手親啟金封。始知誠信貫長虹。縱無仙家術(shù)，自有圣恩隆。 到了京城，內(nèi)務(wù)府的官兒把三郎領(lǐng)到殿上，指著兩旁立著的兩位將軍道：“這位是金將軍，這位是明將軍，助你尋璽。七日為限，尋不到，提頭來見！” 三郎哪見過這陣仗？只得每日跟著兩位將軍在宮里瞎轉(zhuǎn)，拿著石頭東照西看。金將軍生得豹頭環(huán)眼，明將軍長著鷹鉤鼻子，兩人看他的眼神，總帶著幾分冷笑。 轉(zhuǎn)眼到了第六日，璽仍無蹤影。三郎蹲在御花園的假山下，想著家里的妻兒老小，不覺哭出聲來，嘴里念叨著家鄉(xiāng)話：“今旦不死明旦死，明旦不死今旦死……”（注：閩語“今旦”即今日，“明旦”即明日） 話音未落，“噗通”兩聲，金、明二將齊齊跪倒在地，抱著他的腿哭道：“仙長饒命！玉璽是我二人盜的！”原來：金明本是盜璽賊，心虛更怕鬼神知。誰料鄉(xiāng)音露玄機，天網(wǎng)恢恢自有時。 三郎驚得魂飛魄散，定神一看，才明白過來——他的方言竟與二將之名同音！二將做賊心虛，聽成了“金漢不死明漢死”，只當是仙法點破，哪里還敢隱瞞？ 當下二將領(lǐng)著三郎去了自家府邸，在后花園的松樹下掘出個錦盒。打開一看，那玉璽通體瑩白，上刻“受命于天”四字，龍紋流轉(zhuǎn)，端的是氣象非凡。三郎剛要去捧，金將軍忽抽刀砍來，卻被四周沖出的御林軍拿下——原來皇上早疑二將，暗中布了埋伏。 三郎捧著玉璽，只覺入手沉重，方知“天子信器”四字的分量。他一步步走上金鑾殿，將玉璽呈給龍椅上的皇帝，聲音竟不抖了。 皇上見璽歸位，龍顏大悅，當即設(shè)宴款待。金鑾殿上，琥珀杯里盛著葡萄釀，水晶盤中擺著龍鳳糕，三郎卻食不知味。 皇上問他要何賞賜，三郎叩首道：“草民別無所求，只想開家酒鋪，憑著本分營生?！闭牵?lt;/p>不慕浮華不釣名，安于本分作營生。天顏有喜頒宸翰，御賜"拾璽"照眼明。 皇上笑道：“你拾得玉璽，又不求功名，倒是個實心人。朕賜你酒號‘拾璽坤’，‘拾璽’記你之功，‘坤’字喻你守誠如地，如何？” 第四回誠信立世善名遠揚 詩曰：虛名終是曇花現(xiàn)，誠信方能百世傳。莫道酒香飄遠巷，須知德厚自通天。 不出半月，京城正陽街上便開了家“拾璽坤”酒鋪。招牌是皇上親筆寫的，黑底金字，老遠就能瞧見。三郎把那塊鵝卵石放進銅鼎，擺在柜臺前，對來買酒的人說：“這石頭原是假的，騙了鄉(xiāng)鄰，卻陰差陽錯破了大案。往后我賣酒，只憑一個‘誠’字，絕不摻水?！?lt;/p> 眾人聽了他的故事，都來捧場。他的酒醇厚，價錢公道，“拾璽坤”的名聲漸漸比宮里的御酒還響。 數(shù)年后，三郎成了阮員外，卻仍穿著粗布衣裳。他回了趟阮家村，修了橋，鋪了路，蓋了學堂，把賺來的銀錢散了大半。村里人都說：“三郎不是半仙，是活菩薩?！庇性姙樽C：昔日欺心扮假仙，今朝誠意動靈天。一經(jīng)方寸歸真后，善念如霖福滿川。 這世間機緣巧合，看似天定，實則人心向背，才是根本。那阮三郎若不是心存善念，即便拾得玉璽，又豈能善終？正所謂：拾璽雖輕守誠難，浮華場里驗心肝。 勸君當記方寸正，舉首神明鑒寸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