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p class="ql-block ql-indent-1">立秋已過，暑氣將闌未闌，秋老虎的余威白天還可畏，夜里卻添了幾分涼意。偏是在這樣一個夜晚，友人忽發(fā)奇想要去登泰山。不巧的是天公不作美，入夜便下起雨來，初時淅淅瀝瀝，未幾便成了瓢潑之勢。我本是不愛湊熱鬧，更不喜折騰筋骨的人，于山水也素?zé)o甚征服的豪情。晴日登臨尚且勉強(qiáng)，何況是在這風(fēng)雨交加的夜。然友人興致甚高，仿佛這雨不是阻礙，反是一種不可多得的助興，于是我也只好穿上雨具隨他去了。</p> <p class="ql-block ql-indent-1">我們是從紅門上的。夜色與雨幕合為一體，將山包裹得嚴(yán)嚴(yán)實實。燈光在雨水中化開，朦朦朧朧，照著濕滑的石階，一路向上，看去沒有盡頭。四下里除了嘩嘩的雨聲和我們深一腳淺一腳的喘息，便再無他響。這情景與我之前見到泰山是大相徑庭的。我前幾次來的泰山，是帝王封禪的圣地，是孔子“小天下”的觀景臺，是杜子美筆下“一覽眾山小”的絕頂。它是莊嚴(yán)的，神圣的，甚至是有些霸道的。</p> <p class="ql-block ql-indent-1">我們今日登山則全然是另一回事了。穿著五顏六色的雨衣，打著手電，更像是一群雨夜里倉皇的投宿客。所謂“登”，不過是雙腿的機(jī)械運動，并無多少神圣感可言。雨水順著帽檐流到臉上，冰涼一片，狼狽之外倒也生出幾分清醒。我想，這雨或許是好的，它洗去了山道上白日的喧囂與塵土，也洗去了我們這些俗人心中太多預(yù)設(shè)的期待。沒有了“會當(dāng)凌絕頂”的豪言壯語，剩下的便只是當(dāng)下這實在的雨，實在的石階，和實在的疲憊了。</p> <p class="ql-block ql-indent-1">行至中途，雨勢愈發(fā)大了。路旁的水此刻有了酈道元在《水經(jīng)注》里形容汶水時那“奔湍激流，駭目驚心”的幾分氣勢。水聲蓋過了人聲，我們彼此間也懶得再說話，只顧埋頭趕路。這時節(jié)，草木的趣味是看不真切了，什么“對松山”“五大夫松”都隱在黑暗里，只留下一個黑黢黢的輪廓。這也好，免了附庸風(fēng)雅的俗套。登山的本質(zhì)或許本就該是這般純粹的辛苦。</p> <p class="ql-block ql-indent-1">攀上十八盤時，人已是筋疲力盡。這段路陡峭是聞名的，此刻在雨中更顯得猙獰。石階又高又窄，又被這大雨澆得冷酷無情。我?guī)缀跏鞘帜_并用，每上一階都要停下來喘一口氣。風(fēng)從山谷里灌上來，夾著雨絲打在身上，寒意徹骨。那一刻，腦子里什么念頭都沒有了，孔夫子的話，李太白的詩都遠(yuǎn)去了，剩下的只有一個最卑微的愿望：找一個避雨的屋檐，喝一口熱水。人到了極疲乏的時候，生理的欲求便會壓倒一切精神上的東西，這大約也是一種“返璞歸真”罷。</p> <p class="ql-block ql-indent-1">及至天街，已是午夜。這里燈火通明。店家還在營業(yè)，我們進(jìn)去要了吃的，圍坐一處，熱氣氤氳了眼鏡，也似乎溫暖了凍僵的四肢。說來奇怪，平日里覺得吃膩了的食物，此刻吃來竟有人間至味之感。這大概便是“趣味”了，不在食物本身，而在乎吃它的時與地?？啾M甘來，這“甘”的分量是全由那“苦”來決定的。</p> <p class="ql-block ql-indent-1">歇息過后，再往玉皇頂去。雨小了些，但霧氣卻濃得化不開。站在“極頂”石碑旁，四望皆是白茫茫一片。日出是斷然看不成的了，連腳下的群山也無蹤無影。所謂“小天下”的宏闊自然也體驗不到。這趟辛苦的攀登結(jié)果竟是“一場空”，似乎有些滑稽。然而我心里卻并無多少失望。這大霧不正是人生的一種常態(tài)么？我們奮力攀爬，所為的那個目標(biāo)常常是不可見的。過程中的雨水、石階、疲憊與那碗面反而成了最真切的記憶。</p> <p class="ql-block ql-indent-1">登山的意義不在于“看”，而在于“走”。不在于最終抵達(dá)了何處，看見了什么，而在于用自己的身體去親自經(jīng)驗這一段路程。正如我們讀一部澀口的書，趣味不在于最后那個恍然大悟的結(jié)論，而在于品味其文字、考據(jù)其典故的那個過程本身。這場秋夜的大雨，將泰山的尊嚴(yán)與神話沖刷殆盡，還給我們一個最樸素的登山體驗：在黑暗和疲勞中一步一步地向上走。如此而已，豈不也很好？下山時，天光微熹，雨已停了，山間的空氣清冽得像是新開封的老酒，聞著便有些微醺了。</p> <p class="ql-block ql-indent-1">姜志強(qiáng)，1999年生人。中華詩詞學(xué)會會員，濟(jì)南市作協(xié)會員。從事醫(yī)學(xué)工作。作品散見于《詩刊》《星星·詩詞》《奔流》《海燕》《楹聯(lián)博覽》等。獲第一屆“酎文化”楹聯(lián)大獎賽優(yōu)秀獎，交行杯2024詩詞征文三等獎，第二屆“青未了”廉潔文化作品大賽入圍<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