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p class="ql-block"> 作者 嶗 石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 中伏的第二個清晨,也就是臺風“竹節(jié)草”的到來前,四點半的天光還浸在朦朧里。推窗,因臺風的影響,大海的咆哮便撞了進來——浪濤一層疊著一層,呼嘯聲像是扯著嗓子的吶喊,在耳邊織成一張綿密的網(wǎng)。抬眼望,東方的嶗山,影影綽綽浮在半空,山后卻已透出幾道金紅的光,正順著云層的褶皺漫延,把天邊的云,染成一片燒紅的錦緞。高空里,那些藍黑色的浮云更妙,邊緣被鑲上了一道亮閃閃的金邊,底下襯著或藍或紅黃的底色,像幅被打翻了顏料盤的立體畫,美得讓人攥緊了拳頭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我連臉都顧不上洗,抓起相機就往小麥島奔去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一路小跑著,到了海邊那座通小麥島的橋,和往常不一樣,距離沙灘二十多米的地方,早拉了道警戒繩。繩外攢著上百號人,站著的、嬉笑的、舉著手機拍照的,多半是年輕男女,還有不少情侶湊在一塊兒,絮絮叨叨說著什么悄悄話。突然兩道小小的身影沖過了警戒繩——是兩個十二三歲的男孩,踩著岸邊飛濺的浪頭,互相追逐,腳邊的浪花濺起了半人高,他們卻仰著頭跑,像是在炫耀自己的勇敢。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 “危險!快回來!”岸邊戴紅袖標的執(zhí)勤人員舉著喇叭喊道,聲音被風聲撕得有些碎。孩子的家長也跟著慌了神,尖利的呼喚混在浪聲里。好在那倆小子還算聽話,吐著舌頭跑了回來。誰都知道這海邊的浪有多野,臺風天的浪頭更是藏著兇性,若是被浪花拍倒,眨眼就會被卷進海里,再想掙扎著爬回來,難如登天。多少生命就這么被大海悄悄吞了 去 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一陣小小的騷動平息后,眾人的目光又齊刷刷投向東方。天際的云層厚得像揉皺的綢緞,卻又變得極快:紅的漸漸變成淡粉,黃的褪成乳白,墨黑的云絮被風一吹,慢慢洇成深邃的藍。云團在風里舒展、變形,時而像奔馬揚蹄,時而像群鹿追逐,形態(tài)換得比翻書還快。人群里開始有人小聲嘀咕:“太陽怎么還不出來?”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我踩著碎步來回移動,眼睛盯著取景器,手指不停按動快門?!斑青?、咔嚓”的輕響著,那些流動的色彩、變幻的云影便被釘在了鏡頭里。正拍得入神,身后傳來熟悉的腳步聲——是“辛老師”,背著他新買的索尼相機,臉上帶著按捺不住的興奮。我們并肩往小麥島走,嘴里念叨著構(gòu)圖的角度,討論著光線的運用,眼鏡緊盯著云層的變幻,腳步不由自主加快了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登臨小麥島的東坡,天地驟然開闊。遠處嶗山如淡墨勾勒,中景的海洋極地世界、燈塔、摩天輪在晨光里勾出清晰的輪廓,近旁的浪頭卻在風的驅(qū)趕下狠狠砸向礁石,碎成漫天雪白的浪花,騰空而起時帶著雷霆萬鈞的氣勢,看得人胸口陣陣發(fā)緊。我們邊走.邊拍,時而停下來互相品評著對方的取景框,他贊我捕捉到浪涌的筋骨,我嘆他截取了云霓的魂魄,這切磋之樂,竟比絕景本身更教人陶然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風里還帶著臺風的氣息,卻也正是這風,把空氣洗得干干凈凈,連呼吸都覺得清透。誰說臺風只有破壞力?它分明是位慷慨的造物主,用狂烈的筆觸攪動畫布,才生出這般驚心動魄的景致。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 拍了半晌,轉(zhuǎn)到觀景臺時,遠遠就看見兩個熟悉的身影——八十多歲的老毛大哥和鄒先生,正背著手望著天邊。見了我們,毛大哥笑著揚手:“快來!這云變得比戲法還快!”鄒先生也跟著點頭,手指著東邊:“臺風這畫師可真厲害,眨眼就是一幅新畫,快拍,過會兒又不一樣了!”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四個人湊在一塊兒,說說笑笑間,鏡頭里的云還在變。有時是奔騰的獸,有時是舒展的綢,紅與黃、藍與黑在風里不斷調(diào)和,明明滅滅間,倒比真的日出多了幾分懸念。風還在吹,浪還在吼,可身邊的快門聲、笑語聲混在一塊兒,倒讓人覺得,這臺風前的晨曦,比任何一個晴朗的早晨都更熱鬧,也更讓人記掛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太陽終究是沒露臉,可誰也沒覺得遺憾。那些在鏡頭里凝固的云影、浪濤,那些在風里流動的笑語、呼喊,早把這個清晨釀成了一壇醉人的酒,抿一口,全是小麥島獨有的滋味。<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