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p class="ql-block">暮色是從峽谷深處漫上來的，像一層薄紗，先洇濕了對面村子的屋檐，再慢慢爬上陳家鋪的石階。我們幾個(gè)坐在村口的觀景臺上，看天一點(diǎn)點(diǎn)暗下去，看對面山坳里的燈盞次第亮起，起初是疏疏落落的星子，后來便連成了片，像誰不小心打翻了裝螢火蟲的罐子。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蟬鳴是突然炸開的。日頭剛隱進(jìn)山后，先是一只蟬試探著開口，緊接著，滿坡的蟬都應(yīng)和起來，聲勢浩大得像場合唱。其間總夾雜著幾聲山蛙的鼓噪，不疾不徐，倒像是這場合唱里最從容的貝斯手。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陳家鋪像被大山輕輕攬?jiān)趹牙?。背后的山體愈發(fā)沉郁，成了墨色的剪影。山色如黛，原來真的有顏色能濃得化不開。面前的峽谷敞著口，風(fēng)從谷底鉆出來，帶著草木和泥土的腥氣，拂過臉頰時(shí)，能聞見遠(yuǎn)處稻田的清香。偶爾有村民的吆喝聲從右側(cè)民居處傳來，“咕——咕——”是喚雞歸籠，“咩——”是趕羊進(jìn)圈，這些細(xì)碎的聲響，反倒讓村子更顯安靜了。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抬頭時(shí)，今晚的星星稀稀疏疏的。它們不像城里的星星過于羞澀，而是特別閃亮，像極了會大膽表露心跡的姑娘。有飛機(jī)從高空掠過，一道白光劃開夜幕，像誰在深藍(lán)的絲絨上劃了道銀線，片刻后又消失無蹤，只留下引擎的余音，很快被蟬鳴吞沒。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最奇的是山的另一邊。明明頭頂是清朗的星空，轉(zhuǎn)過臉，卻能看見西北方的天際在閃。先是一道銀亮的光劈開云層，緊接著，悶雷順著山脊?jié)L過來，“轟隆隆”，聲音被山擋了一下，傳到耳邊時(shí)已經(jīng)變得溫和。閃電在云里翻涌，把半邊天照得透亮，卻一滴雨也落不到我們身上。一邊是蟬鳴星稀，一邊是雷鳴電閃，大山像道無形的屏障，把兩個(gè)世界分得清清楚楚。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大伙兒就那樣坐著，誰也沒多說話?？丛圃谏巾斅巫撸礋艄庠趯γ娲遄永锩髅鳒鐪?，聽蟬鳴和蛙聲漸漸稀疏，直到遠(yuǎn)處最后一聲雞叫落進(jìn)寂靜里。原來江南的秘境，不在煙雨中的小橋流水，而在這樣的山村夜里——有山風(fēng)，有星光，有煙火氣，還有一場隔著山的雷雨，把所有的詩意都釀成了酒，讓人微醺。<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