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p class="ql-block"> 我生長的地方是標準的陜北黃土高原腹地,白宇山區(qū)的大山坳里,一個小的不能再小的小村莊,至今生活著9戶人家20來個村民。通村的道路仍然是塵土飛揚的小土路,每遇下雨天,道路被沖垮,本來就剛能通行小汽車的路,根本就進不去村了,處于交通癱瘓狀態(tài)。村里的主要收入仍然靠種糧,攔羊所得。村里的老人們?nèi)匀贿^著日出而作,日落而息,靠天吃飯的日子。生活用水也靠老天所賜,一旦老天不下雨,那就要靠拉水車從數(shù)十公里外的水庫上拉水。在當今電子信息無限紛飛的年代,我們這里可以說是仍然過著古樸而原始的山里生活。最大的改善就是村里通了電,不用再點煤油燈了,平一點的耕地還能靠刨地機犁地節(jié)省點苦力而外,其他的一切仍然處于上世紀六七十年代原始而古老的生活方式之中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我家原來住在一個圪堵上,小山洼的三孔土窯里,那是爺爺輩手上親自一撅頭一撅頭挖出來的。兩孔土窯用一個橫著深而又長的小土圪洞相連著,住著我們一家人,另一孔是存放糧食和雜物的倉窯。十多年前,因為想辦一個能有穩(wěn)定收入的養(yǎng)殖場,而又覺得這些土窯需要改造一下,就一舉用鏟車把土窯推了出去,推開一個2000多平米的大平臺,因看不到養(yǎng)殖場的效益而嘎然停止,再沒有了動靜,所以老家連我一個歇腳的土窩都沒有了。母親每每回憶起老家時,總會淚眼婆娑地說,“你們不該把舊地方給毀了,弄的自己現(xiàn)在連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了”?,F(xiàn)在想想,那時確實也太沖動了,怎能把祖先留下來的那點僅有的痕跡給毀了呢?一直對此耿耿于懷。我的老家,雖貧困至極,但有一個好處是任何地方無法比擬的,那就是生態(tài)的綠色天然,用目前時興的話說,是一個十足的天然氧吧,這里的田野、綠草、羊群、山溝、樹木,都是那么的淳樸,標準的山里農(nóng)家一應(yīng)俱全,盡入眼眸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這里綠草滿目墨黛,繁生著大山里常見的幾十種樹木,枝葉茂密,成群的鳥兒在樹枝上蹦跳,嘰喳。山雞野雞有時成群出沒,有次帶朋友去老家獵奇,我指著身邊跑過的山雞群對朋友調(diào)侃:“這是我們喂養(yǎng)的,你是貴客,隨便逮著吃”。每當夏末秋初,只要是年瑾雨水充足的年頭,大片的綠地草豐繁茂,高的一尺,矮的半尺,羊只在草地里啃噬,分灑在坡上,一只只白的如云,在碧綠里煥發(fā)著亮潤的光芒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田間有大叔大嬸兩位老農(nóng)夫婦在莊稼地里忙活著,掰下了成熟的玉米棒子,堆到小路邊,再回到地里,繼續(xù)掰著,又堆在地邊,地邊的玉米棒子越堆越大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黃昏時分大叔匆匆回家而去,不一會兒就趕著毛驢拉車,“蹦跶、蹦跶、蹦跶”的踩著標準的鄉(xiāng)村鳴奏曲,停在玉米棒子堆旁邊。女大嬸也停下手里得活計,從玉米地里走出來,幫著大叔把玉米棒子一袋一袋的裝起來,朝著驢拉車上裝。不大功夫,就盛滿了一車,鳴奏曲再次響起,大叔拉著毛驢,大嬸坐在拉拉車的玉米堆上,朝著距離小村莊的家舍駛來。車后,歡著一條黑白相間的小土狗,時而跳到拉拉車前邊,時而躥到拉拉車后邊,在土路上舞蹈著。毛驢拉車停在院子里的玉米架旁邊,大叔站在架子里邊,等著大嬸佝僂著腰,一袋一袋地把玉米棒子抱著送上架子,大叔再從袋子里倒出來,又一個個整齊地碼在玉米架四周,剩下的就推在中間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不大會兒功夫,小院里的屋頂冒出了炊煙,被不急不緩的微風吹斜,宛若插在腦畔上的一把掃帚。大叔院里院外的忙碌著,一會兒端一盆豬食、一會兒提一袋羊料、一會兒收拾雞架,倒上一簇雞食。這時,屋子里飄出了燉風干羊肉的味道,應(yīng)該是風干羊肉臊子做好了,單等著雜面一煮,就會傳來“吃飯了,吃飯了”的叫聲,窗口的電燈亮了,炕桌上擺了一碗切成細絲的腌蘿卜菜,擺上來幾碗撲鼻香味的風干羊肉臊子雜面。老夫婦兩個還有一個孫兒,坐在炕桌旁。燈光照在炕桌上,小土狗臥在腳地圪嶗。大嬸把煮熟的骨頭丟在狗食盆里,小狗嚼起骨頭,發(fā)出嘎叭嘎叭的脆響。一家人一邊吃飯,一邊說著家常話,無非是“玉米還飽滿著了,明天還能掰兩拉拉車,沙界的谷子也看著發(fā)黃了,要看看是不是能割了”的閑話。還能聽到大叔對小孫子愛昵的發(fā)問,“吃飽飽了沒?”、“想你媽媽了沒?”的囈語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吃過飯,大嬸收拾了碗筷,燈光又照在少年瞇離的眼眶跟前,看來小孩是瞌睡了,咱們也睡吧,明天還要早起呢。于是窗戶的燈光一閃就進入了一片漆黑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我也吃過了晚餐,一時還沒有任何睡意,便爬上山峁溜達,望著遠近連綿不斷的深邃的大山,有種無限平靜而舒適的感覺。這時有一大一小兩個黑影向我走來,快到我跟前時,小土狗就吠叫,很不友好,它在捍衛(wèi)自己的主人。大叔吼罵制止,主人是狗的司令員,狗立即偃旗息鼓,再無一絲聲息。于是,傳來大叔親熱的聲音:“吃過啦?”我答:“吃過了”,順便又問:“孫子該上學了?”,大叔回答:“我家孩子愚笨,上學早了怕趕不上”。我說:“男孩智力發(fā)育晚,遲上一年學就好了”。大叔說:“我沒有太大的指望,他以后能考上像你這樣的飯碗就滿足了,工作的地方也不遠,還能經(jīng)??匆娝?,也能節(jié)省不少錢哩”,“現(xiàn)在供個大學生要花不少費用!還不知道能供得起也不?”。我說:“等孫子上大學的時候,您的收入也增加了,不會太在意那些學費的”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回家的路上,我胸臆中兀然泛出感慨,這也是生活,一切都那么的平凡,那么的渺小,像山里綠草地里的一棵矛草,一只鳥,一個玉米棒子,一片枝葉,多他們一個不顯多,少他們一個不顯少,一切都那么自然,那么實在。他們思維里只有這片田地,只有那片玉米地、谷子地,只有這間房屋,只有孫子,只有陪伴在身邊的小土狗。俄烏戰(zhàn)爭與他們無關(guān),特朗普上臺與他們無關(guān),關(guān)稅加征與他們無關(guān),以色列伊朗沖突與他們無關(guān),外邊的一切都與他們無關(guān),他們關(guān)心這些有什么用處?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我油然想起柳青先生對故鄉(xiāng)純情質(zhì)樸的懷戀,想起他在描寫對故土粗獷率性的思念。不禁寫道:我們這些農(nóng)家出身的孩子,為了逃避農(nóng)村的貧窮、荒蠻、落后,使盡十八般武藝跳出農(nóng)門,進入體制。又被城市體制內(nèi)人事糾葛的復(fù)雜,競爭的殘酷,世態(tài)涼熱而憤懣。我們一方面拼命追求城市里的物質(zhì)、便利、聲譽,一方面又懷念山村的質(zhì)樸、親情、厚道的“二律悖反”在我們身上體現(xiàn)得淋漓盡致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我的腦海里出現(xiàn)無數(shù)個遐想:再過數(shù)年,這里的地下資源要開采了,幾座山里的綠地要被征收了,大約千畝左右。這里的農(nóng)家小院要被推倒了,老農(nóng)們拿著搬遷費,不知搬到什么地方去了。田地沒人耕種,必然荒蕪。掰玉米的大叔大嬸也搬走了,拉玉米棒子的毛驢拉車不來了,小土狗也不來了。綠坡還在,樹木還在,鳥兒還在。綠草照樣郁蔥,樹木照樣葳蕤,鳥兒照樣歌唱。突然我聽到小土狗的狂吠,是大叔家的那只小土狗,它站在被推翻的廢墟上吠叫,對著我表示捍衛(wèi)領(lǐng)地的決心。我為它的忠誠贊賞。我向前走了一步,它更加厲害的吠叫,以為要進犯它的領(lǐng)地,更加堅決地宣示捍衛(wèi)家園的決心。突然,看見大叔也興沖沖地向這邊跑來,小土狗撲到大叔身上,兩只前爪搭在主人肩上。主人把它抱起說:“咱都搬家了,你還跑回來干啥?”,我說:“狗不離故土”,大叔說:“狗是忠臣,搬走百十來公里,還能找回來。這回把它帶回去,拴它一個月,熟悉了新地方,它就不會朝回跑了”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新一天的太陽升起了,落下了;山里的霧氣撲來了,退下了;我老了一歲,又老了一歲;腦袋上的白發(fā)增了一根,又增了一根,不知不覺就把幾十年的春秋渡過去了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清晨,太陽打東邊的山頭頂冒出,一個晝夜完成了交替。采礦的施工隊開進了小村,五六臺挖掘機,吊機,把連片的樹木拔掉,推倒,把干枯的玉米秸稈壓倒。鳥兒哀叫著逃離,山雞野雞突兀地逃命。不到三天時間,上千畝綠地上的樹木、莊稼、叢藪,全部倒下。人類在現(xiàn)代化器械的幫助下,摧毀這些完全可以用摧枯拉朽形容。倒下的樹木、莊禾、叢藪,很快就干枯、焦黃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太陽照在赤裸的土地上,又折射到空中,增加了空氣中的灼熱。草木伐去了,土地平整了,應(yīng)該施工了。一個月圓月缺過去了,又一個月圓月缺過去了,一個四季輪回過去了,絲毫不見施工的動靜。偶然又或是專門,我攜著妻子再次回到小山村,實在忍受不了酷熱的蒸烤,妻子說:“他們把樹木砍伐了,土地平整了,怎么還不施工?”。我說:“聯(lián)合國決議不要我們投票,人家施工不向我們請示。操心不該我們操心的事情,古時候叫越俎代庖,現(xiàn)在叫狼子野心,吃力不討好,腦袋里裝漿糊的人才會干這事情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一年過去了,兩年過去了,又有一批人來到這地上,他們把不粗不細的黑色皮管一排一排按間隔距離擺好,把水從外邊接進來。汽車拉來樹苗,草皮,在空地上栽樹種草。很快,皮管里冒出細細密密的水線,噴到空中,映出彩虹,降落到剛栽的樹苗草地上,名曰自動灌溉。他們把樹木綠草砍伐了,又跑來種樹栽草,錢沒處花了?而我也實在想不通,許是他們在演繹哥德巴赫猜想?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皮管噴出的水霧不到半下午就停止了,水霧沒有了,彩虹自然沒有了,地皮沒有濕透。后來聽人說,安裝水管的施工隊拿到施工費就撤走了,灌溉的經(jīng)費沒有下?lián)?,灌溉必然停止。恰逢旱季,他們刻意栽下的草皮枯萎了,樹苗烤焦了,這片土地仍然難見綠色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土地應(yīng)該有生命的,沒有林木、綠草、莊禾、鳥獸、農(nóng)人,土地就如一具擺放的干尸。人們刻意種植的草皮樹木難以成活,野生野長的草木卻頑強地掙出地面。最早發(fā)現(xiàn)樹木復(fù)活的是離開故土的大叔。他這幾天回來了,回來專門找我說:“有棵樹從地里鉆出來了。那棵堿畔上被推倒的樹,竟然沖破土的覆蓋,露出大半個樹冠,給空曠的土地帶來一枝綠色的生命,它沖破土的覆蓋,又給空地帶來一枝綠色的生命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暴雨要襲來,雨頭的大風把天地刮得顛倒過來,好像把溝里水庫里的水全部傾潑到山峁上。1個多小時過后,風停了,雨停了,太陽出來了,遠近高低的山峁溝洼被暴雨洗滌得無有一絲臟污,滿目潔凈。我站在山頂,極目眺望,發(fā)現(xiàn)本來的這具干尸又復(fù)活了,地面上鋪滿碧綠,還鉆出幾株樹的嫩苗。一天過去了,又一天過去了,一個月過去了,碧綠竟長有小半尺高,最早從土里掙扎出來的樹木,有了很大的樹冠。大叔又趕回了山羊群,小土狗也回來了。他家的土地被征用了,他完全靠攔羊維持生存,只不過小孫孫沒有回來,他排除萬難地上了小城周邊的一所小學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大叔在綠草地中間,搭建了一個臨時羊圈棚子。沒過多長時間,羊圈棚子邊上的帳篷上空又冒出乳色的炊煙。鳥兒歸來了,山雞又竄出來了,野兔也來回的跑動著,在蔚藍和碧綠之間飛來飛去,奔來跳去,累了,就徙居在樹冠上,嘰嘰喳喳地歌唱。這具干尸復(fù)活了,活得朝氣蓬勃,有滋有味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我欣喜的是,站在這片戀戀不舍的小山村,欣賞這幅富有生命氣息的山水圖:不斷起伏的墨綠的山,起起伏伏地延伸到天邊。不遠的地方是廟宇群,坐落在孤獨的山頂,不時有鐘聲傳來,預(yù)示著此地萬物都在神靈的佑護下,生息繁衍。一萬年前,我家居住的地方,羊圈棚子搭建的地方,還是一片原始森林,生存著難以計數(shù)的鳥獸。先祖?zhèn)冊谶@里狩獵,攥著石塊、舉著木棍,包圍了獵物,或者捕獲一只坡鹿,或者捕獲一頭野豬,就在距離我家不遠的石溝里點燃篝火,把捕獲的獵物架在火堆上燒烤。男人,女人,大人,小孩,圍著滋滋冒油的獸肉,想著馬上就可以填飽饑餓的肚皮,得意到極處,就歡呼,就蹦跳。這個歡呼就是現(xiàn)代的歌唱,這個蹦跳就是現(xiàn)代的舞蹈。2000多年前,我家居住的地方,羊圈棚子搭建的地方,是天蒼蒼,野茫茫,風吹草低見牛羊的大草原,先祖?zhèn)凃T著馬,驅(qū)趕著馬群放牧,賽馬場上,勇敢的馴馬師忽而翻身馬背,忽而鉆進馬腹,來回翻騰著,馬兒信馬由韁的馳騁在大草原上,羊群如藍天下的白云,漂浮在嫩綠的草原盡頭,自由自在,悠閑有余。那邊被張良征集的500駿戰(zhàn)馬,即將奔赴驅(qū)除韃虜?shù)那熬€,將士們盔甲著身,整裝待發(fā)。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 現(xiàn)代人整天為生計奔波,找工作,評職稱,還房貸,還車貸,住上100平米的房子,還想住200平米的房子,眼睛還盯著帶院子的豪華別墅;開上了國產(chǎn)豪車,還想開進口豪車,公路上還跑著法拉第跑車;穿上了國產(chǎn)名牌,還想穿國際名牌,免稅商場里還有愛馬仕和LV;拿著4G手機,想著5G手機,專賣店里又要推出6G手機。當上了鎮(zhèn)長,還想當局長,副縣長也是人當?shù)模瑧{什么他們能當我不能當。拿上了20萬年薪,還有人拿50萬,我的能力又不比他們差,還得想辦法找關(guān)系。人們像個螺旋似的,被欲望的皮鞭抽打得飛速旋轉(zhuǎn),頭昏腦漲找不到南北。屁股坐的不是辦公桌前的轉(zhuǎn)椅就是駕駛室里的坐墊;整日穿梭在省市縣之間,奔波在高速公路之上;搭波音在萬米高空顛簸。人的欲望不斷升級,為了欲望更加拼命,哪有閑情逸致欣賞利益之外的風景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這些欲望只能從自然和社會里索取,索取不到就掠奪,掠奪不到就貪腐。我感悟到,這里的每一株樹,每一棵草,都蘊含有神性,給予我們享受大自然的同時,還讓我們反思人類的罪孽,澆滅貪得無垠的欲望之火,拯救我們自己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到了二十一世紀,先祖的后裔進化到我們這代。借助先進的科學技術(shù),毀滅了原始森林,趕跑了鳥獸,隨意的亂閥爛采本就有限的資源,成了人類獨大,隨意縱欲,把自己推向大自然的公敵。若干世紀后的人類,評價我們這幾代人的作為,會涌出多少抨擊的文字?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其實,現(xiàn)在就已經(jīng)有了抨擊的文字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比如人造雞蛋、45天速生肉雞、轉(zhuǎn)基因大豆,航天登月、填海造陸、核能武器等等……人們總是有理由,把這個時代的勾當說成是正當,把無理說成合理……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20世紀中葉后的人類,智能化的廣泛應(yīng)用,正越來越把毀滅性的災(zāi)難引入此境:我們只生活在自己的成就里,正拼命用自己的成就去篡改和毀滅大自然的成就。可別忘了,連人類也是大自然的成就之一!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蔚藍的蒼穹上,飛來普天的白色俊鳥,在這片土地的上空盤旋,發(fā)出凄慘的叫聲。大叔的目光追逐著俊鳥,大嬸的目光也追逐著俊鳥。山羊停下了吃草,看圍繞在它們周邊盤旋的俊鳥。沒有發(fā)出一絲聲音,生怕驚嚇了它們。羊群把俊鳥警惕了一陣,見它們沒有侵犯自己的動機,就不再警惕了,繼續(xù)啃噬青草??▲B降落了,落在羊群旁邊,羊群繼續(xù)邊走邊吃,俊鳥跟著羊群走動,有幾只竟站在領(lǐng)頭山羊的背上,領(lǐng)頭羊心甘情愿地充當它們的坐騎。小土狗跑到俊鳥跟前,俊鳥便撲棱著翅膀飛起,飛起一丈多高,落在不遠的草地上。小土狗再跑過去,俊鳥再騰起,又落下。連續(xù)幾次,俊鳥見異類只想和自己玩耍,沒有傷害自己的企圖,就不再搭理它,繼續(xù)和羊群作伴。寂寞的小土狗得不到俊鳥的響應(yīng),無趣地四下張望,看到一只跑遠的小羊羔,吠叫著跑過去,把情緒發(fā)泄到小羊羔身上,嚇得小羊羔轉(zhuǎn)身跑回母羊身邊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大叔看著白色的羊群,陪伴著的白色俊鳥,黑白相間的小土狗兒,看得有了情趣,就跑進帳篷,取出一尺長的旱煙鍋兒,在旱煙袋里挖出一鍋旱煙,打著火,吧嗒吧嗒的,一口一口抽著,吐出的煙霧悠揚飄起,起伏迭宕。大嬸在看,羊群在看,俊鳥在看,小土狗在看,我也在看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我在網(wǎng)上搜索了這些俊鳥,名曰白鷺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我渴望近距離欣賞它們,如果走近它們,必然會驚嚇它們。這些年里,多少生靈把人類視作為天敵,人類確實禍害了這些生靈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我想起一篇文章里的文字:"在歐洲的一些公園,常見一種架在草坪上的望遠鏡,名字叫望鳥鏡。貼上去,游客能仔細欣賞遠處樹上的一舉一動,對鳥雀卻毫無驚擾……"。我曾經(jīng)在濟南的大明湖畔的休閑椅上坐著,成群的信鴿落滿我全身,頭上、肩上、腿上、手上,驅(qū)趕都驅(qū)趕不開,那種人鳥合一的景象時常縈繞在我眼前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我找出幾年前在內(nèi)蒙古大草原買得10倍軍用望遠鏡,一下就把幾十米外的山羊、俊鳥、小土狗拉到眼前,清晰地看到山羊眼里透溢的和善和友好,俊鳥眼里透溢的信任和安全,駝負俊鳥的領(lǐng)頭羊小心翼翼地邁著腳步,生怕顛簸了背上的鳥兒;地上的俊鳥邁著悠閑的細腿,毫無警惕地走在羊群旁邊。大叔吧嗒著旱煙鍋,大嬸跟著大叔,走到距離俊鳥不遠不近的地方停下腳步,卻沒有停下抽吸的旱煙;小土狗站在大叔大嬸身前,看著山羊、俊鳥,給它們搖動尾巴,尾巴是它表示友好的旗幟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這天下午,我又站在山頂,看草地,看樹木,看俊鳥,看羊群。突然,五六個小孩子揮舞著樹枝向俊鳥沖去,那只站在領(lǐng)頭羊背上的白鷺,帶領(lǐng)著所有俊鳥驚恐萬狀地騰起,向在晚霞的深處逃去,很快就無了影蹤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俊鳥信任羊群,信任小土狗,羊群和小土狗對它們是善良的??▲B不信任人類,包括人類的孩童,因為人類捕捉過它們的同類,饕餮過它們同類的骨肉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我胸腔里彌漫出對人類的恨意和無奈,濃稠如冬季小城烏黑的霧霾。人類對于自然界,什么壞事沒做過?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我拿過望遠鏡,望著在山坡入口處跑來的孩子們,給他們說,你們把俊鳥趕跑了,它們要是不回來,誰都看不到它們了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孩子們說,我們想看得更清楚,還沒跑到它們跟前,就把它們嚇跑了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我說,我把這個送給你們,但有一個條件,只能用它看,不能再靠近它們了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果然,孩子們放學后,拿著望遠鏡,遠遠地瞭望著俊鳥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畢竟,這塊被征用了的土地,或許一個月,或許一年,或許五年,只要老板們的資金籌措好了,肯定會被鋼筋水泥覆蓋。綠草、樹木、羊群、小土狗、俊鳥必定會消失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毫無疑問,它們的生存空間,包括人類,生活的空間會更加逼窄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我想到形容人類貪婪的成語,欲壑難填!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我在書里讀到這樣的文字,等到一些東西永遠消失不可重復(fù)的時候,才能顯示出它的更加珍貴。<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