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p class="ql-block"> 清晨,當辦公室飄著茉莉茶香時,同事小夏把一個青花布包放在我桌上。解開布結(jié)的瞬間,幾個白色的塊莖滾出來,表皮還沾著濕潤的泥土。我愣怔著撫摸那些凹凸不平的紋路,指尖突然被回憶燙得發(fā)顫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那時的河北小院總飄著蒸蔓菁的香氣。母親周末從集市回來,藍布罩衫沾著粉筆灰,菜籃里躺著裹泥的塊莖。她蹲在水泥池邊刷洗,自來水沖過泛紅的手指,教案本在圍裙口袋淋成卷邊。蒸籠掀開時白霧撲上她鏡片,我咬了一口就皺著臉吐出來:“太難吃了!”媽媽摘了眼鏡笑,睫毛沾著細碎水珠:“有那么難吃嗎?我覺得甜絲絲的”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在以后的每個清晨,砂鍋里總咕嘟著蔓菁粥。媽媽把塊莖切成青玉似的方丁,米湯里浮著星星點點的碎塊?!斑@次肯定好吃?!彼ㄆ鹨簧状盗舜担趄v的熱霧模糊了鏡片。可我剛咽下半口就推開碗,她也不惱,只把碗端到窗臺慢慢喝完,凍裂的指節(jié)貼著碗沿轉(zhuǎn)圈,像在批改作業(yè)時畫下的一個個紅勾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直到某個落雪的清晨,菜籃里再不見裹著泥土的塊莖。母親依舊挎著藍布兜趕集,帶回來的變成我愛吃的紅薯和大米花。只是我偶然翻開她備課的筆記本,發(fā)現(xiàn)干枯的蔓菁葉被壓在玻璃板下,葉脈間還凝著紅鋼筆批注的痕跡:“三年二班植物標本——可食用根莖類”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來天津后,市場上再難尋到蔓菁的蹤影。后來我在舊物箱底翻出個鐵盒。褪色的蔓菁籽和銀哨子挨在一起,底下壓著張泛黃的紙條:“等新芽長出來,熬粥就不苦了?!弊舟E被粉筆灰洇得模糊,像母親當年站在講臺上板書時,被風(fēng)拂亂的碎發(fā)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此刻蒸鍋咕嘟作響,水汽在玻璃蓋上凝成細流。咬開綿軟的塊莖時,忽然聽見舊時光在齒間碎裂——陽臺上那個生銹的鐵盒不知何時漏了縫,去歲秋風(fēng)卷來野草籽,今春竟鉆出一簇蔓菁芽。我蹲下身澆水,自來水從指縫漏下時,瓷磚上濺起的小小銀河里,倒映著兒時那個把蔓菁吐在掌心的自己,和身后笑著拾起碎塊、藍布衫落滿粉筆灰的身影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米粥漸溫,青白的碎塊沉在碗底,像媽媽當年悄悄藏起的月光。原來有些愛要等歲月熬透苦味,才能從裂開的生活縫隙里,長出清甜的藤蔓。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圖片來源:網(wǎng)絡(luò),侵權(quán)刪除!<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