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p class="ql-block">達(dá)坂城記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br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我們的大巴車穿行在天山腹地的干溝里，車輪碾過戈壁時，我忽然就哼起了那支歌。嗓子是啞的，調(diào)子是跑的，可心里頭那股子熱乎勁兒，倒是真真切切。達(dá)坂城！這三個字在我舌尖上打著轉(zhuǎn)兒，像是含著一塊冰糖，又甜又硌牙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br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導(dǎo)游說，達(dá)坂城到了，要看達(dá)坂城的姑娘跑快點哈，大家嘻嘻哈哈的往達(dá)坂城古城跑去。那城墻黑黢黢地戳在天底下，活像個倔老頭。我伸手摸了摸，粗糲的夯土渣子直往指甲縫里鉆。好家伙！一千六百年的風(fēng)沙都沒把它磨平，倒把我手掌刮出幾道白印子。當(dāng)年守城的兵丁要是知道，他們夯實的城墻如今成了游客拍照的背景板，怕是要氣得從墳里跳出來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br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"姑娘！看這邊！"攝影師的吆喝聲打斷了我的胡思亂想。可不是嘛，三五個穿著艾德萊斯綢的姑娘正在擺姿勢。辮子確實長，都快垂到腰眼了；眼睛也亮，跟戈壁灘上的星星似的。可總覺得少了點什么——哦，是了，她們笑得太過標(biāo)準(zhǔn)，像是量著尺子咧開的嘴角。我想起歌里那個要人帶著嫁妝趕馬車的野丫頭，怕是早被文明社會馴化得沒了脾氣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br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藝術(shù)館里的空調(diào)吹得人直打哆嗦。王洛賓的手稿在玻璃柜里躺著，紙頁黃得跟老煙鬼的指甲蓋似的。"領(lǐng)著你的妹妹"這幾個字寫得特別大，像是要把紙捅破。我忽然笑出聲——這哪是情歌，分明是筆劃算的買賣！一個姑娘不夠，還得搭上個妹妹。旁邊導(dǎo)游正跟游客吹噓："這首歌讓達(dá)坂城名揚(yáng)天下..."我心說不是，是達(dá)坂城的姑娘讓這首歌傳唱四方！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br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烤肉攤的油煙熏得我直流眼淚。賣酸奶的老漢蹲在路邊，指甲縫里都是泥。他舀酸奶的動作倒是利索，銅勺往陶碗里一磕，啪嗒一聲。"二十。"他說。我掏出手機(jī)掃碼，忽然想起當(dāng)年趕駱駝的商隊，他們用銅錢換馕餅的時候，可曾想過有一天錢會變成手機(jī)里的一串?dāng)?shù)字？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br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夕陽把城墻的影子拉得老長。我坐在一塊突出的墻基上，硌得屁股生疼。幾個當(dāng)?shù)匦『⒃趶U墟里躥來躥去，撿著游客丟的礦泉水瓶。他們的笑聲飄過來，跟一千六百年前守城士兵的咳嗽聲、商隊的駝鈴聲、歌里那個姑娘的嬉鬧聲，全都混在一塊兒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br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風(fēng)起來了，卷著沙粒往人領(lǐng)口里鉆。我瞇著眼看最后一點陽光消失在城墻缺口處，忽然明白了一個理兒：再硬的石頭也會風(fēng)化，再甜的西瓜也會腐爛，唯有那些沒頭沒尾的歌謠，能在人心里生根發(fā)芽。達(dá)坂城的姑娘早就不住在這破城墻里了，她們穿著高跟鞋在烏魯木齊的商場逛街呢?？赡怯衷鯓?？只要還有人哼著跑調(diào)的歌，她們就永遠(yuǎn)活在二十歲的夏天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br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回程的大巴上，司機(jī)放著刀郎的CD。我靠著車窗，看戈壁灘上的月亮。它白晃晃的，像個大銀元，照著古人，也照著我。玻璃窗映出我的臉——眼角有皺紋了，鬢角也白了。可當(dāng)"達(dá)坂城的姑娘"旋律響起時，我分明還是當(dāng)年那個聽著磁帶傻笑的小伙子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br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這大概就是所謂的永恒吧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2025、6、27<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