鏡湖廳的春色

錢江灣

逛了許多年的西湖，說起鏡湖廳景區(qū)在哪里，仍是一臉懵懂。當(dāng)然，與我一樣懵懂的還有許多周邊的同事和鄰居。鏡湖廳不是一個辦公的廳堂，卻是一個聚會休閑賞湖的幽靜所在。西湖15公里的湖岸線上，分布著100多個大大小小的景點(diǎn)。鏡湖廳沒有像西湖其它地方，如學(xué)士公園、長橋公園的慣例叫法，而稱為廳，這就有了別樣的趣味。 在我的印象中，鏡湖是紹興鑒湖的別稱。鑒湖又是女俠秋瑾出生的地方。這個景點(diǎn)難道與秋瑾有什么瓜葛嗎？按照《西湖志》的介紹，南人為紀(jì)念秋瑾女士而成立的秋社詩社，常在西泠印章博物館那一帶結(jié)社活動，抗戰(zhàn)勝利以后，原秋社改作了西湖小學(xué)校舍，所以活動場所就轉(zhuǎn)移到對岸的鏡湖廳一帶。秋瑾的別號是“鑒湖女俠”，“鑒”與“鏡”音近義同，因此取名“鏡湖廳”。 鏡湖廳景區(qū)，在杭城人眼里，并沒有作為一個相對獨(dú)立的景區(qū)，僅僅是視作一個游走于湖岸的綠蔭通道，從北山街沿著湖畔小道，穿梭到通向孤山的西泠橋，這條路許多人絕對是走過的，就是沒留下特別的印象。 秋末楓葉季的時候，這里的綠水芙渠小亭比較出彩，是許多好攝之友喜愛的打卡點(diǎn)。雞爪槭經(jīng)霜風(fēng)染紅的時候，與古色古香的亭子、匾額、湖光、小道搭配組合的光影，能一下子點(diǎn)亮朋友圈。其實(shí)這個小亭就座落在鏡湖廳景區(qū)范圍內(nèi)。鏡湖廳的地盤，大致是西泠橋以東，新新飯店以西狹長的濱湖綠地。 在南宋的時候，鏡湖廳附近是宋高宗的愛妃張婉儀的別墅，叫集芳園。那時這一帶還與葛嶺連成一個古木參天的小山塢，中間不象現(xiàn)在被北山街隔開。南宋詩人張煒在《觀集芳園》一詩里，曾這樣描寫此間的景色：千步入修廊，猶聞碧霧香。風(fēng)翻宮襭紫，菊染御袍黃。亭宇丹青老，笙歌歲月長。上皇臨幸少，書圃自翱翔。 從詩中看，回廊碧霧，丹青笙歌，是一處縱情山水聲色之地。張煒是土生土長的杭州人，沒有做過什么官，不大可能親眼目睹，估計(jì)是聽人家傳說的。 后來到宋理宗時，權(quán)臣賈似道炙手可熱，皇上為籠絡(luò)他，先后將東面的集芳園和西側(cè)的一個園子褒獎給賈似道，賈似道接手后大動土木，進(jìn)行了豪華裝修，東西兩園組合成新的“后樂園”，名噪一時。 到了清光緒末年，一名叫楊士燮的官員在此建造了規(guī)模較大的莊園，后人稱之為楊莊，就在鏡湖廳內(nèi)。這楊士燮在光緒年間做過御史，官至浙江巡警道，相當(dāng)于現(xiàn)在的省公安廳長，并且短暫代理過半年的杭州知府之職。清宣統(tǒng)年間有人在一篇題為《西湖游記》的文章中，寫到當(dāng)年的楊莊時這樣說：“前臨孤山，后倚葛嶺，中建西式樓，陳設(shè)精雅。樓右之花圃，疏林蔭日，曲徑依水，亦錯落有致……”還是沿襲了南宋時的做派。 至于“葛蔭山莊”，那是湖南富商席錫藩的莊園，因?yàn)楸骋懈饚X而得名，按史料上的記載，其實(shí)也就在鏡湖廳的范圍內(nèi)。解放前夕，浙江通志館遷入楊莊，自此之后，楊莊便成為六年編修通志的場所。 民國時期召開首屆西湖博覽會，鏡湖廳被當(dāng)作了絲綢館的館區(qū)。為了方便與孤山的來往，專門在這里筑了一座木橋，與對岸的放鶴亭相通，因?yàn)楸崩锖@一小段湖面最窄，橋全長不到二百米，修橋相對省心許多。 翻看當(dāng)年西博會期間的老資料，現(xiàn)鏡湖廳區(qū)域內(nèi)的建筑，自東往西依次為地藏殿、葛蔭山莊、嚴(yán)莊、瑤山別墅等，除了花園和跳舞廳是西博會時新建，其他均為原有建筑。 我心里納悶，這東頭怎么會有一個地藏殿孤零零地在這里，沒有寺廟相配呀。后來才知道，這地藏殿本是山腳下招賢寺的一座偏殿，內(nèi)供著地藏王菩薩。招賢寺是唐代的古寺，地藏殿法相莊嚴(yán)非常重要，在建北山街時就繞開佛殿向里拐了個彎。 這么說起來，鏡湖廳這一帶還是很有故事的地方，眼前雖然找不到一鱗半爪的古跡了，但并非是近年西湖周邊改造的時候憑空新設(shè)的一個景區(qū)。說西湖是文化遺產(chǎn)，絕不是浪得虛名，周邊每一小塊不怎么起眼的土地下，都塵封了許多湮滅的歷史。 現(xiàn)在的鏡湖廳，最醒目的就是食尚七天咖啡館，是一處北山街與北里湖之間狹長的綠樹林。里面座落著園林式茶樓。老底子的杭城人常來喝茶打牌，八十年代末，這里曾開辟了杭州第一個露天音樂茶吧，一時風(fēng)光無限，深受市民們青睞。 如果不是發(fā)現(xiàn)這里有古紫藤和古木香，我對這里也就疏忽過去了。仲春的時候，我先后三次來這里，先是來賞玉蘭花和對岸的紅梅。看了孤山放鶴亭一帶的梅花后，換一個角度，站在鏡湖廳遙望，那邊紅影團(tuán)團(tuán)，隔水照花，就有一種“橫看成嶺側(cè)成峰，遠(yuǎn)近高低各不同”的感覺。 高過屋檐的?玉蘭花白得耀眼。比起白堤入口處的那株玉蘭樹來，這里的玉蘭花顯得很低調(diào)，淹沒在綠蔭叢中了。院落內(nèi)配植毛竹、芭蕉、紅楓和雞爪槭等，形成廳廊迂回、花木扶疏的庭院小景。 在鏡湖廳茶樓邊，有2棵古樟樹，樹齡均在130多年，樹形挺拔英俊，遮天蔽日。樹蔭下有二三桌打牌和閑聊的市民，旁邊還坐著兩個觀戰(zhàn)的，大家興高采烈，沉浸在自己娛樂的世界中，全然顧不了看風(fēng)景，也許這里的風(fēng)景他們已爛熟于心了。 一般路過的游人，在這里點(diǎn)上一杯飲料，可以慢悠悠地坐享一線湖光之美。對岸就是孤山的放鶴亭到空谷傳音一線，早春有紅梅灼灼，三四月桃花春風(fēng)，漫長的夏日都有荷花相伴。細(xì)嗅荷風(fēng)陣陣，憑欄觀賞小舟游弋，暢談古樹俠女，賞魚賞花，追今撫昔，很是愜意。 咖啡館前的200多年的紫藤和木香樹，被精心保護(hù)在木質(zhì)長廊邊，立了專門的古樹石碑，樹藤長得遒勁蒼蠅，盤延曲奇，沿著長廊，恣意伸展。我三月底再來時，老藤上已開出了花?？粗鼈兊奶僦?，都是氣息奄奄的樣子，六公園那邊的紫藤已經(jīng)盛花，滿廊如瀑飛濺，圍滿了觀看的游人，而這兩株老紫藤卻明顯比不過它們茂盛。 我仰起脖子，在一格格的木花架之間，尋找著紫藤的花枝，這可是歷經(jīng)二百多年枯木逢春的碩果呀，雖然樣貌上遠(yuǎn)不及生命力旺盛的年輕紫藤那般英姿勃發(fā)，但我還是覺得彌足珍貴了。 看著零落不堪的少許紫藤，我倒是發(fā)現(xiàn)了，花架邊散發(fā)著紅楓的嫩葉。春光里，常年紅楓的葉片，吸足了春雨，變得非常的嬌艷欲滴。特別是視線從花架往上延伸，那彎曲的楓樹，在陽光下出落得一樹的璀璨。 因?yàn)槭谴禾?，?xí)慣了秋冬賞楓的游人，有哪個會拿紅楓當(dāng)回事呢？只有兩個年輕的好攝之友，也與我一樣，本來是來拍紫藤花的，看著看著，覺得紅楓也不錯，就轉(zhuǎn)而主打高高在上的楓葉了。因?yàn)橛形覀冐淼氖痉缎?yīng)，過了十幾分鐘，廊架下居然聚集起十幾個一起拍攝觀賞的人。 長廊搭臺，本來是為紫藤唱戲的，沒想到卻給紅楓唱了主角。我舉著華為老手機(jī)，也沒有自慚形穢，變著角度，尋找著鏡湖廳這一帶的紅楓。起先是光顧著朝紫藤與紅楓同框的特寫，后來又慢慢轉(zhuǎn)向臨湖一株枝繁葉茂的大楓樹，觀察著大楓樹下走過的游人，那一種春光明媚里的爛漫楓情。 臨湖草坪上那一株150多歲的老樟樹，枝繁葉茂，鶴立雞群，它似乎是與古紫藤古木香等都是差不多同一輩的老者，駐守在這里始終不離不棄，見證著人世間的滄桑巨變，見證著莊園里那些塵封已久的往事。 我站在綠蔭里，凝望著眼前的紅楓與樟樹幾乎纏繞在一起，綠中透著一團(tuán)團(tuán)火苗，紅葉叢中間雜著翡翠一般的綠蔭，熱烈與沉靜，奔放與嫻雅，相互交織，這是春日西湖難得一見的風(fēng)情畫。我在想，為何大家都一窩蜂似的非得到金秋才想起燃情的楓樹來呢？春日的楓光不香么？ 湖中的游船穿梭往來，揚(yáng)起了粼粼波光，遠(yuǎn)處的山巒，若隱若現(xiàn)，與湖水相映成趣。我輕啜一口清茶，茶香四溢，與這湖光山色融為一體。閉上眼睛，仿佛能感受到那來自大自然的呼吸，那輕柔的風(fēng)、那溫暖的陽光、那清澈的湖水，都在訴說著光陰的故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