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慶八一頌英雄】跨過鴨綠江

妥帥

【撰稿】妥帥【圖片】妥帥【音樂】歌曲《中國人民志愿軍戰(zhàn)歌》【編輯】妥帥 這是晚年的父親 　　1949年4月父親在九江一家中藥鋪當學徒，因幫助藥鋪小姐逃婚受牽聯(lián)，被迫辭離中藥鋪前往蘇州姑姑家尋找生計，那時蘇州城已經解放。 在華東軍政大學和華東特科學校時的父親 1949年7月的一天，父親看到解放軍華東軍政大學在蘇州城招生，父親就毅然決然的報名參了軍，上了華東軍政大學（學校在南京），學習政治軍事文化。1950年12月父親在華東軍政大學畢業(yè)后，又參加華東特科學校（高級工兵學校，學校在長沙）委培深造。 父親第二次參軍九江油化廠機關同志歡送合影（前排左四為父親） 1952年7月父親因長期患慢性腸胃炎一直不見好轉，體重不足百斤，華東特科學校建議父親休學復員回到老家九江市，組織上安排他到市油脂化工廠人事科當干事。 1952年9月朝鮮戰(zhàn)事緊張，許多地方復轉軍人都響應國家召喚重返部隊，父親就是在那時被九江油化工廠工人敲鑼打鼓送到兵站，分配到21軍63師188團（那時叫暫編23團，直到1956年2月才叫188團），那時21軍駐扎在東北臨戰(zhàn)訓練。? 1953年5月13日21軍輪戰(zhàn)入朝，參加“夏季”反擊戰(zhàn)，這是部隊向集結地域行軍開進 1953年3月中旬，“三八線”戰(zhàn)情緊急，停戰(zhàn)談判形勢嚴峻。為配合談判爭得主動權，志愿軍發(fā)起了“夏季”反擊戰(zhàn)。1953年5月13日，志愿軍21軍奉命隸屬20兵團輪戰(zhàn)入朝參加東線反擊作戰(zhàn)。志愿軍第二十一軍率61師和63師進至谷山地區(qū)集結。6月25日奉命開赴東線接替了60軍的防務，7月5日到達集結地區(qū)。 父親當時在志愿軍21軍63師188團3連當文化教員。部隊當時正在中線中間地域進行戰(zhàn)備訓練，突然奉命以急行軍向“三八線”開進，參加“夏季”反擊戰(zhàn)。部隊騾馬化行軍，每人攜帶50余斤行裝，在夜幕掩護下向南進發(fā)。在朝鮮，大部隊行軍都在夜間，沒有預先的宿營地，天黑時出發(fā)，天快亮時就地宿營。因為制空權在美聯(lián)軍一方，在重要的交通干線上，敵人都設置了多處定時、不定時的飛機封鎖區(qū)域。 在前線幾乎見不到我方的飛機和高炮部隊，只是在從鴨綠江到“三八線”的主要交通干線上，專為夜行部隊設置了防空哨，發(fā)現(xiàn)敵機來時，就開槍射擊。聽到防空槍聲，公路上行軍的所有部隊立即疏散隱蔽，行駛的車輛一律熄燈前行，這是一條鐵的紀律，也是生存法則。晚上約十一點，部隊突然聽到防空槍聲，敵機隨后出現(xiàn)在我軍上空，盤旋不到一會兒，就聽到涮涮的聲響（敵機投下炸彈向下落時，周圍樹葉晃動的聲音）。 突然父親被胡指導員（胡桐，父親一個連隊戰(zhàn)友，后轉業(yè)到北京，分配到紡織工業(yè)部機械司）猛得推倒在地，部隊全臥倒在了兩側溝渠里。一聲巨響，耳朵什么也聽不見了，還是胡指導員拉父親起來，幫父親拍打身上的土沙，只見離他們20米處有一個很大的彈坑。幸好未造成人員傷亡，部隊繼續(xù)前進。? 入朝參戰(zhàn)時的父親 第2天，夜行軍正巧碰到了一支向南行駛的汽車隊，伴隨著坦克部隊、炮兵車輛，加上我軍的騾馬化步兵，車燈明亮，塵土飛揚，一派熱鬧景象，都擁擠在了狹窄的敵機封鎖區(qū)內。塵土把鼻子都塞滿了，只能用嘴呼吸，嘴里出來的也是泥沙。由于奔跑出汗，滿頭滿臉都是泥，每個人都活脫脫成了“泥人”。就在最艱難的時刻，防空槍響了！敵機來了！所有燈光全熄滅了，公路上頓時一片漆黑，但很平靜，各兵種按照各自隊列前進，沒有任何慌亂現(xiàn)象，這就是長期夜行軍中鍛煉出來的一種常態(tài)化。? 入朝參戰(zhàn)時的父親 第3天，夜行軍搶過金剛川大橋。大橋是南北主要通道也是敵機重點封鎖區(qū)域，指戰(zhàn)員們不敢絲毫懈怠，部隊跑步十余里，一鼓作氣通過了金剛川大橋。因天快亮了，為了防止敵機轟炸，只好在漢江南岸山溝里宿營。下午約2點左右，公路上有汽車奔馳，緊隨其后是一列火車也到了鐵橋附近，不幸的是有4架敵機向大橋方向飛來，接著就是掃射、轟炸，情況十分危急。突然設伏在橋兩側高地上的我軍高炮部隊開火了，一排又一排的炮彈在敵機周圍炸開，不一會兒，兩架敵機冒黑煙了，一架掉入深溝里，另一架向南逃竄。打得真好！大漲了我軍的氣勢。 父親在三八線上一輛被擊毀的敵軍坦克前合影? 經過三夜急行軍終于到達了“三八線”二線陣地，這里是臨時部隊集結地，半山坡有簡易的茅草房、戰(zhàn)壕、交通壕、防空防炮洞等工事。距離一線陣地10余里地，敵飛機聲、炮彈爆炸聲都聽得很清晰，夜間各種照明亮光也看得見，美軍飛機一批次、一批次從戰(zhàn)士們頭上向北飛去。 在這里休整了三天，做了大量的戰(zhàn)前準備工作，進行了深入的政治思想動員，糧彈等物資裝備得到補充，黨（團）員，班、排、連都積極做好了英勇殺敵，為人民立功的準備，每個人口袋上都作了個人信息的儲存記載，求戰(zhàn)情緒十分激昂，戰(zhàn)壕里指戰(zhàn)員手里捧著祖國的慰問手冊，面對毛主席像宣誓，都決心在“夏季反擊戰(zhàn)”中為我部隊入朝打好第一仗。所有部隊被要求一律輕裝上陣，只帶彈藥和三天的干糧（壓縮餅干），其他棉被等個人物品全都留在二線陣地上，各種戰(zhàn)前準備工作已經就緒，部隊隨時準備開赴一線陣地向敵人發(fā)起進攻。這時，前線傳來好消息，友鄰部隊反擊戰(zhàn)很順利，一舉攻占敵方陣地，比預想完成任務時間縮短了。此時我方的部隊轉為接替東線部隊防御陣地，守衛(wèi)在東線文登里兩側高地上。我方的正面是美軍在防守，中間只有一條小溪相隔，處于對峙狀態(tài)，雙方陣地最近點僅相距80米。 我方陣地南側的山坡上，經過敵人炮火的反復轟擊，草木早被炸毀、燒焦，地上一片光禿禿的。美軍陣地上卻綠樹成林，草木茂盛，因為我方炮兵很少，加上彈藥奇缺，很少向敵方陣地暢快地開炮射擊。 父親同連指導員胡桐在三八線標志牌前合影 我軍第一線連隊除少數(shù)人員在南側貓耳洞、塹壕內站崗放哨外，大部分人員就藏在北側高地半坡中，邊守陣地，邊打坑道，邊挖貓耳洞和防空防炮洞。坑道只有十幾米深，洞內漆黑一片，洞頂上還不停地滴著水，洞內很潮濕，低頭彎腰才能進出。工事修筑好后指戰(zhàn)員們就坐、靠、躺在坑道、貓耳洞里休息，武器彈藥不離身，一有情況，兩三分鐘就能進入陣地，投入戰(zhàn)斗。到了夜晚，整個三八線上空敵人的探照燈亂閃，照明彈、信號彈亂飛。陣地上時不時響起步槍、機槍聲和炮彈爆炸聲，并伴隨有火花和火光，天上敵機盤旋、偵察，有時還轟炸、掃射我后方陣地。我軍也利用夜晚派出小分隊到敵陣地活動，抓舌頭（抓俘虜）了解情況，同時進行換防，補充兵員、給養(yǎng)和彈藥。? 父親身著志愿軍坦克兵服（父親在左一） 7月27日這一天，敵人活動比往常更頻繁，炮火從前沿向我縱深陣地、道路口、山口不停地轟擊，尤其是夜幕來臨時炮彈鋪天蓋地亂轟一陣，前沿機構火力也很猛烈。188團作為一線部隊也從未見過如此陣勢。晚上9時50分，全線槍炮聲驟然停止，各種照明彈也不見了，天上除了有幾顆星星在閃爍，整個“三八線”上一片漆黑，頓時非常寂靜，靜得第一次能聽到青蛙、蟋蟀的叫聲，大家都被這一突如其來的場景弄懵了。后來團部來電話說，今晚10時整是全線停戰(zhàn)協(xié)議生效的時刻。這一夜很平靜，但大家思潮起伏，心緒難安，誰也睡不著覺，總是不相信真的停戰(zhàn)了。 第二天天剛亮，美軍陣地上有幾個士兵在走動，有的還不停地向我方招手。當時我方也有幾個好奇的戰(zhàn)友跳出塹壕向對方揮揮手。戰(zhàn)士們躍出塹壕，站在陣地上望著“三八線”一帶這久違的平靜，深感不可思議。昨晚還是槍炮連天，刀兵相見，你死我活，緊張而激烈的戰(zhàn)斗場面，今天卻呈現(xiàn)出陽光明媚下一片寧靜和平的景象，有的戰(zhàn)士干脆躺在陣地上享受起早上的陽光浴，呼吸著清涼新鮮的空氣，多美??！ 戰(zhàn)壕里指戰(zhàn)員手里捧著祖國的慰問手冊，面對毛主席像宣誓 7月28日早上8時開始，交戰(zhàn)雙方從實際控制線各后撤兩公里，在72小時內撤完，并將前沿的坑道、貓耳洞炸毀、封死，剩余糧彈等物資撤運到后方陣地。在“三八線”附近四公里寬的區(qū)域內，建立起非軍事分界線，由雙方組建200人的警備連負責軍事分界線內的行動，我軍整個一線部隊全部從坑道內搬出，在陽光照耀的山坡上開始自建茅草房。真的是停戰(zhàn)了！ 戰(zhàn)斗間隙父親（做倒立的）和戰(zhàn)士們鍛煉身體 在打退以美國為首的“聯(lián)合國軍”，朝鮮停戰(zhàn)協(xié)定簽訂后，中國人民志愿軍第二十一軍在承擔海岸防御任務期間，還幫助朝鮮人民建設新家園，解決生產、生活等方面諸多問題，與朝鮮人民結下深厚情誼。 1954年4月，第21軍接替第15軍擔負朝鮮東海岸防御任務。1955年10月，第21軍移防朝鮮西海岸接替第24軍在肅川地區(qū)的海岸防御任務。為了幫助朝鮮群眾解決過冬問題。父親所在部隊將改善當?shù)刎毨罕姷倪^冬生活與冬防冬訓任務結合起來。為當?shù)厝罕娚w茅草房，保證當?shù)厝罕娪蟹孔?、有柴燒、有飯吃，使他們能夠安全過冬。 戰(zhàn)斗間隙父親和戰(zhàn)友方志斌為戰(zhàn)友們表演京?。ǜ赣H演書童左一） 為幫助朝鮮群眾春播春種和秋收。父親所在部隊指戰(zhàn)員幫助朝鮮老鄉(xiāng)春種插秧，每人平均都在3個勞動日以上。像父親這樣的知識青年，從未干過農活，但為了朝鮮群眾早日過上穩(wěn)定的生活，從插秧、除草、田間管理到秋收樣樣學，樣樣做，當起了穿著軍裝的農民。? 父親在陣地貓耳洞前留影（父親在中間） 部隊還積極主動地為當?shù)厝罕娦藿ê屯晟聘鞣N農田水利設施。全軍大力開展“送溫暖，做好事”運動，為當?shù)厝罕娝鸵隆⑺图Z、送藥、送文具、送玩具等。父親那時是連隊文化教員，就到駐地朝鮮小學教小學生毛筆字，師生們都親切地稱父親為先生“??”。? 父親和朝鮮人民軍戰(zhàn)士和兒童合影 志愿軍的行動換來朝鮮群眾的衷心愛戴和支持。在父親所在部隊，幾乎所有連營團駐地，當?shù)貗D女不計寒暑、數(shù)年如一日地自發(fā)為指戰(zhàn)員們拆洗被褥、清洗衣物、打掃衛(wèi)生。? 志愿軍戰(zhàn)士參加朝鮮駐地春耕春播和秋收勞動 1957年4月，父親所在的21軍先后出動12.7萬余人次同朝鮮人民一起修建云井水渠、龍山水渠、雙溪水渠等平南水利工程。? 志愿軍指戰(zhàn)員幫助朝鮮老鄉(xiāng)翻蓋房舍 父親（右邊志愿軍）和188團三連干部走訪朝鮮小學 到1957年底，父親所在的第21軍共幫助朝鮮修建平壤內閣綜合辦公廳、中央綜合醫(yī)院、金策工業(yè)大學、人民經濟大學、遺子女學院等432座公共建筑，283所中小學校，22座小型工廠，27394間普通民房，修建包括大同江橋和清川江橋在內的大小橋梁1382座，37個火車站，貝龍、泰川等8座水庫，平南灌溉工程、勝湖里灌溉工程等1399條水渠，艾江山1384座堤壩。僅軍直屬各分隊就為當?shù)厝罕娭谱?323件農具，為朝鮮工農業(yè)生產的恢復和發(fā)展奠定良好基礎。 由于21軍貢獻極大，朝鮮最高委員會對21軍進行了誠摯感謝和嘉獎。志愿軍的用心付出，換來朝鮮百姓的極大感恩，21軍有戰(zhàn)士生病了，當?shù)氐睦习傩站图娂娔贸鲎约荷岵坏贸缘碾u蛋和紅糖；營房少的時候，老百姓就邀戰(zhàn)士們住在自己家里，甚至躺在一個炕上，即便如此，也從未有過一件違反紀律的事情發(fā)生。 以至于21軍的軍長吳詠湘高興地說道：“我們志愿軍第21軍的指戰(zhàn)員們，是毛主席的兵，都是好兵，都是用特殊材料做成的鋼鐵戰(zhàn)士！”? 父親為駐地朝鮮小學教毛筆字，這是一張父親與師生的合影 1958年2月14日，應朝鮮政府的邀請，周恩來總理率中國政府代表團到朝鮮進行友好訪問，金日成首相與周恩來總理進行了一系列會談，在關于中國人民志愿軍撤離朝鮮回國的問題上取得一致意見，決定志愿軍在1958年底前分3批全部撤離回國，同時任命第21軍軍長謝振華為第二批回國代表團團長。? 上圖為父親一直珍藏的"和平日記 "筆記本、中國人民志愿軍胸章、紀念章 父親珍藏的祖國慰問團發(fā)給的慰問手冊? 1958年7月，父親回國時，朝鮮的阿爸吉（里委員長）送給父親的朝鮮小姑娘的衣服。? 五年的在朝時光，21軍與朝鮮百姓建立了濃濃的軍民情誼，并深刻烙印在當?shù)孛恳粋€軍民的心中。 在父親所在部隊188團前往平壤火車站，準備乘火車返回中國時，道路兩旁簇擁著成千上萬前來送別的朝鮮群眾。朝鮮的婦女們，一個勁兒地往志愿軍指戰(zhàn)員懷里塞吃的，熱情地擁抱著，哭著告別著……在長鼓舞和簫笛的伴奏下，歡送隊伍載歌載舞，朝鮮群眾將鮮花彩帶撒在指戰(zhàn)員的身上。有的朝鮮群眾還為志愿軍戰(zhàn)士背背包，或把志愿軍戰(zhàn)士扛在肩上往前走。 火車緩緩開動了，可送別的人群仍不愿離去，男女老少眼含熱淚，揮舞著長條彩帶，跟隨開行的火車緩緩移動。在車站站臺上，許多朝鮮群眾拉著志愿軍指戰(zhàn)員們的手，跟著火車向前緩行，久久不肯放開。還有一位曾得到第21軍治療而痊愈的朝鮮老大爺，在火車開動時，跪倒在站臺，哭著向恩人們揮手告別。 “再見了，阿爸吉！”“再見了，阿媽妮！”歌聲、口號聲、呼喊聲、哭聲、鑼鼓聲響徹整個站臺，匯成中朝友誼的“交響曲”。中朝人民用鮮血和生命凝成的友誼，萬古長青！? 這是父親到63師炮兵團當后勤處長時的全家福（我在前排右一） 編者按:父親所在的部隊21軍撤軍回國后，駐扎在山西太原市，63師駐扎在榆次市，188團駐扎在平遙古城。1960年9月父親由188團調任到63師師管理科當管理員、副科長。1970年5月父親調任到63師炮兵團任后勤處長。1975年6月父親轉業(yè)回到闊別已久的家鄉(xiāng)九江市，組織把他分配回到原工作單位——九江市油脂化學廠任行政科科長，1990年6月光榮離休。2019年2月父親因病醫(yī)治無效與世長辭，享年89歲。另外還須補充一個細節(jié)，父親在1953年參加抗美援朝“夏季”反擊戰(zhàn)時，因部隊向三八線長途奔襲為躲避敵機轟炸，經常長時間浸泡在冰冷河水里，雙腿患下嚴重的風濕病和靜脈曲張，病痛長期困擾著父親，曾經兩次入院手術治療，臨終前下肢完全癱瘓，還念念不忘朝鮮戰(zhàn)場上那些老戰(zhàn)友。 母親仍健在，由我們兄弟三人輪流照顧安享晚年。 此文是根據(jù)父親生前口述和母親提供的照片書信及物品進行整理創(chuàng)作的。已做了第三次修改。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