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 15px;"> 文/云卷云舒</span>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使女霽月在整理著房間，清婷取了雕花木桿撐起楮木窗扇，屋外馥郁的桂花香氣瞬間飄了進來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倚窗東眺，幾只漁船漂浮在翡翠般的湖面上，清晨的豐水湖呈現(xiàn)出一種靜態(tài)的美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清婷坐在楠木圓凳上梳妝，鏡中的人兒眉弓修長，嘴角掛著一絲清淺笑意，她有些心不在焉，擱了桃木梳，纖手托腮尋思起昨夜的夢境。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夢中的男子一身白衣，玉樹臨風，清俊的面容上嵌著一雙干凈清澈的眸子。四目相對時清婷杏眼羞合、下意識地躲避著他的目光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清惠風府邸門庭若市，禮部尚書千金也算是見過世面之人，可清婷面對這個長身玉立的男子時還是略顯羞赧，他已是第三次走進自己的夢境了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昨夜夢境中，她為白衣男子沏了茶，白衣男子坐在茶幾旁欣賞著她嫻熟優(yōu)雅的茶藝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沸水與茶葉合而為一，葉片在水中盡情舒展著腰身，屋內茶香裊裊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白衣男子說話了：“這山的茶與那山的水相融是一種緣分；說起緣分，清婷小姐的祖上救過我家老祖的性命……”</p><p class="ql-block">她提壺落腕，一束細長茶流注入了他面前的紫砂杯中：“既然祖父救過兄臺祖上性命，小女子愚鈍，為何非要夢里來相見呢？敢問兄臺尊姓大名？”</p><p class="ql-block">他不急于答話，而是端起面前的紫砂小盞閉目深嗅，淺呷一口：“好茶！這是朝貢茶綠馨?！?lt;/p><p class="ql-block">清婷嫣然一笑順便打量了白衣男子：飄逸的長發(fā)用淺白亮綢綰扎，茶水潤澤后的嘴唇越發(fā)鮮艷，長眉斜飛入云鬢，目似點漆，鼻梁高挺……這是一種精致的美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他的目光和善柔暖：“清婷小姐冰雪聰明，欲沿波討源，想必也是瞧出了一些端倪，鄙人姓胡?！彼痛舜蜃?，沒有再說下去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心有靈犀一點通，清婷已知曉八九，不再刨根問底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胡公子悶頭品茶，兩人一時無語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他說了客套話來緩解這有些尷尬的場面：“綠馨千金難求，謝小姐貢茶款待?！?lt;/p><p class="ql-block">清婷淡然一笑：“誒！胡公子客氣了，一壺薄茶而已，茶為草，客是寶?！?lt;/p><p class="ql-block">胡公子淺然一笑，接過話茬：“清婷小姐說笑了，?茶可是好東西??！濃茶省酒，淡茶養(yǎng)神，花茶和胃，清茶靜心……”</p><p class="ql-block">她一邊提壺續(xù)茶，一邊言語：“懂茶人邂逅了好茶就如同高山流水遇知音?！?lt;/p><p class="ql-block">“清婷小姐過獎了，在下只是常喝茶而已?！?lt;/p><p class="ql-block">清婷心思縝密，擔心客人拘謹：“佛能洗心，茶可滌性。喝茶是一件清靜雅事，滾水香茗，胡公子緩飲慢品……”</p><p class="ql-block">轉眼，就是一壺茶的時光。胡公子放下手中的紫砂小盞，隨口吟詠道：“杯淺茶香濃，晝短夜悠長。一壺綠馨意，入吾腹中藏?！逼鹕碇H又說道：“清婷小姐，鄙人有一事相求，可否借三根青絲一用？”</p><p class="ql-block">“這——？”清婷略遲疑，取了臺邊的剪刀剪下幾根細長柔絲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胡公子接過發(fā)絲搓捏成團放至唇邊輕吹一口氣，順手將發(fā)團摁到右耳后的隱秘處。清婷看時：那綠豆粒般大小的發(fā)團已成了胡公子耳廓后的一顆朱砂痣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“你——？”</p><p class="ql-block">“清婷小姐，有了這顆朱砂痣，方便在下保護清家……后會有期?！毖粤T離去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那頎長的身影融進了茫茫夜色里，她腦海中閃過一念：這背影似曾見過？在哪見過呢？</p><p class="ql-block">清婷幡然醒悟：他就是在蒼山救過自己性命的那位蒙面?zhèn)b客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她喃喃自語：“原來他不只是在夢中與我相見……”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轉眼間到了重陽佳節(jié)，九月九日是赤殿山廟會。赤殿山廟會是京城最大的廟會，千家萬戶紛至沓來、車水馬龍、人山人海，可謂盛況空前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依照慣例，這一天，禮部清尚書要陪同圣上去祭拜天帝，清夫人要去赤殿山祈愿納福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用罷早飯，羅管家和張媽就伺候著清夫人、清婷、清長錦（清婷胞弟）乘坐彩篷馬車去往赤殿山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母子三人在車里說說笑笑，車外悅耳的馬鈴鐺聲里夾雜著管家平和的吆馬聲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張媽向車內喊了聲：“夫人。”</p><p class="ql-block">清夫人應聲后張媽遞進一束折成花的尺素：“老爺遣人送與小姐過目……”</p><p class="ql-block">清婷順手展開，小巧精致的尺素上豎寫著行云流水的小字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清婷小姐鑒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險途祥云道 徒伏雞嘴嶺 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避開冤家高 繞行赤官亭</p><p class="ql-block"> 那夜青絲耳邊痣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清婷心中一凜，戶部高尚書與父親同朝為官，向來與清家不睦，暗里一直想搬倒清家，為了達到目的無所不用其極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清婷撩了側簾向外張望，道路的拐角處是胡公子前行的身影，那一襲白衣甚是搶眼。清婷禁不住心頭一暖，柔聲吩咐著：“羅伯伯改走赤官亭路?！?lt;/p><p class="ql-block">從那以后，胡公子走進了清婷的心房。她盼望著與他見面，可是見面后她的心卻是懸著的，因為，每次他出現(xiàn)之后總是伴隨著一幕被化解了的驚險。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夜幕降臨，清府后花園里氤氳著淡淡的菊花香。胡公子施了隱身術坐在亭邊的木凳子上打量著那個熟悉的房間，清婷的閨房里散出柔暖的燭光……今晚是他們最后一次見面，清家即將從顛簸路轉上陽關道，他的使命也快要完成了?？伤睦飬s充滿了眷戀，眷戀這府邸中的亭臺樓榭花花草草，眷戀這府邸中令他傾心的人兒。他知道：自從走進清婷夢境中的那一刻開始，她就成了自己生命中一個柔軟的“劫”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在這之前，他專注于修行，又怎知在報恩的路上動了真情。從何時動了真情呢？是從她纖手彈奏的第一縷優(yōu)美琴聲里？還是從她懸壺落腕濾出的第一盞茶香里？</p><p class="ql-block">夜色彌漫，半輪殘月掛在蒼穹里。他停止了遐想，走進閨房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見到他的那一刻，清婷囅然一笑：“哦，胡大哥，今兒來得早呀！”她忙著為他沏茶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縷縷茶香在房間里飄散開來，清婷才發(fā)現(xiàn)胡公子一直是站著的，今夜，他破例穿了錦繡綠衣，飄逸長發(fā)披瀉過肩，一雙好看的眸子里含著憂傷……</p><p class="ql-block">他不曉得如何開口，走過去撐起雕花窗扇，深秋的風帶著寒意拂上他輪廓分明的面龐，披肩長發(fā)隨風飄搖，他站在軒窗前默默打量著窗外的夜色。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清婷陪站在胡公子的身后，他的肩膀上多了一件女式披風。她似乎意會到了什么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他沒有回頭：“清婷小姐，再過半個月，李尚書會親自上門為兒子求親，李家公子相貌堂堂博學多才，你倆郎才女貌一對璧人！”</p><p class="ql-block">仿佛是一盆涼水澆到了清婷頭上，她喃喃自語：“胡公子鳳表龍姿、玉樹臨風，小女子自知高攀不上……”那悲切的聲音里含著無限凄婉哀傷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望著清婷凄楚憂郁的眼神胡公子沒有抑制住自己的情緒：“清婷小姐，不是這樣的！我的心中只裝著你！”</p><p class="ql-block">那張凝脂粉臉成了酡顏。閨房里寂靜無聲，空氣也仿佛凝固了。一雙白凈纖手輕輕游走，替他綰了長發(fā)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她垂下眼眸，先打破了這種沉默的氣氛：“小女子三生有幸，得公子青睞，愿追隨公子……”</p><p class="ql-block">“吾本散游小仙，道行尚淺，每天要耗費半日光景現(xiàn)成原形修煉，清婷小姐與一只千年白狐在一起能受得了世俗的非議和嘲諷嗎？”</p><p class="ql-block">“只要你愿意，清婷愿陪伴公子海角天涯——”</p><p class="ql-block">他打住了清婷的話語：“小姐乃清家長女，豈能一走了之？胞弟長錦尚小……清家命中無子，十四年前，我輾轉大江南北，費了多少周章你父親才得了貴子，這些我本不想說與你聽的！”</p><p class="ql-block">“這——”清婷默默看向他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“戶部高尚書野心勃勃，手段卑鄙，企圖掌控朝野，高家覬覦禮部已久，染指禮部……放眼滿朝文武，惟李家可震懾張家，李氏兄弟分掌兵、刑二部，鉗制高家游刃有余。清家若與李家聯(lián)姻，三強聯(lián)手彈劾張家易如反掌……李公子天資聰穎，品學兼優(yōu)，十余年后，胞弟清長錦與你家夫君皆是棟梁之臣……清婷小姐，此生三子兩女，錦衣玉食、享富貴無邊?！?lt;/p><p class="ql-block">“富貴如過眼煙云，清婷此生愿為公子洗手做羹湯！敢問公子可有兩全之策？既兼顧了清家，又成全了你我？”她仍然執(zhí)著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胡公子眸子里有淚水瀲滟，他別過臉佯裝看茶幾上的紫砂小盞，茶幾上那壺綠馨茶早已失去了先前的暖意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是啊！人間最美是清歡，繁華三千，只為一人飲盡悲歡。他何嘗不想執(zhí)子之手，與子偕老?。】墒?，以自身的戔戔功力根本給不了她幸福。本是來報恩的，豈能拖累了人家？</p><p class="ql-block">燭光在夜風中搖曳，鮮紅的蠟油順著燭身流淌凝結，他的心就如同這支滴血流淚的蠟燭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兩人相顧無語，胡公子知曉，其意已決，再勸無益，輕聲說了句：“夜深了?！毖粤T，落寞轉身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她跟在身后相送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“清婷小姐，莫再相送，送人千里，終須一別?！?他的言語里透著無邊的凄涼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她知道他這一走，再也不會回來：“胡公子，讓我再送你一程，今晚別過，或許——”這輕聲細語里含了太多的凄婉無奈。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她低了頭扯著他的衣襟唏噓不已，那楚楚可憐的樣子讓他萬般揪心，他輕聲的安慰著她：“清婷小姐，這一世沒能締結姻緣，是我虧欠了你，三世之后若還有緣分，你我再續(xù)前緣……”他說不下去了，抿緊嘴唇迫使自己不落淚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月光映照在她梨花帶雨的俏臉上，滴滴淚珠，點點晶瑩。她蠕動著嘴角：“別自責，不怪你，真的不怪你……”說到最后泣不成聲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他一再相勸，她終于止住了腳步哽咽著目送他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他硬下心來迫使自己不回頭，走過沃野，走上山崗，再回頭望——遠處的她仍杵在原地，小小的人兒一動不動像截枯樹樁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胡公子心如刀絞、淚如泉涌，縱身飛過茫茫夜色，倏然飄落至清婷身旁，攬人入懷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懷中的清婷先是一驚，接著兩腮就飛上了紅暈，他俯身一吻，一顆櫻桃般大小的白色狐珠送入她口中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清婷還沒反應過來，那珠子已入了喉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“啥東西？有股清甘氣?！?lt;/p><p class="ql-block">“改主意了！這顆狐珠是給你的定情信物，先藏在你腹中，省得你惦記！”</p><p class="ql-block">清婷像個長不大的孩子開心地笑起來，笑聲像一串銀鈴在深秋原野的風中回蕩，她捏著他的鼻梁追問：“是不是早就拿定主意了？故意來試探我？”</p><p class="ql-block">盈盈秋水似羽毛輕蹭著他的臉，笑意在他臉上蔓延，他的胸臆間眉眼里裝得滿滿的全是她，兩人沉浸在彼此的目光里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他摸著她的額頭：“<span style="font-size: 18px;">十日后我上門去提親……</span>閉上眼，送你回屋入眠，你我夢境里再相見?！?lt;/p><p class="ql-block">胡公子向清府方向使了仙挪手，下一刻——清婷躺在自己的閨房里，笑靨如花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清婷帶著笑意睡去了。她不知道食了狐珠后再醒來會忘卻前塵事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這顆白色狐珠是他300年的修行果，只為護得她一世安穩(wěn)，一生無憂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他多想讓她在自己的懷抱里度過一世光陰，可如今只能帶著悲慟欲絕去修行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她如花的笑靨，窈窕的身影深深駐扎在他腦海里一—成了他揮之不去的劫。</p><p class="ql-block">是誰牽了情絲？是誰斷了紅塵？</p><p class="ql-block">獵獵秋風中，他的錦繡綠衣開始變淺……茫茫夜色里，一只銀狐仰天悲嘯……</p> 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 15px;">圖片取自網(wǎng)絡（感謝原創(chuàng)者／侵權必刪）</span></p><p class="ql-block"><span style="font-size: 15px;"> ——寫于2021年4月2日</span><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