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h3> 又是藥店隆重開業(yè)!最近,這也不咋地了?飯店總黃鋪,藥店老開張。</h3><h3><br></h3><h3> 前兩天,小區(qū)門口“八戒餐廳”剛貼上出兌,幾天工夫,“八哥藥店”就閃亮登場。</h3><h3><br></h3><h3> 開業(yè)慶典,門臉橫幅紅底鎏金“生意興隆”四個大字。門口兩邊,遮天蔽日飄一溜條幅,懸空吊掛,斜么摻子抻過來,緊綁馬路牙子人行道樹椏上,被大風刮的破狼破虎、呼啦啦直叫喚。</h3><h3><br></h3><h3> 五紅大綠條幅噴繪著標語口號,“空前力度、年末促銷”,“開業(yè)優(yōu)惠十天”,“惠民工程,買二送一”,“存50頂100”,“晉升金牌會員,雞蛋送到家”。</h3><h3><br></h3><h3> 藥店順墻角捋出根兒電線,支上音箱,乒砰三響。也不知從哪整個草根歌手,紅唇烈焰,豐乳肥臀,舞了嚎瘋一頓喊,沒個正經動靜,唱一半兒就扭腰甩胯,呼呼噠噠抖動短裙,使勁往上故擁,話筒桿要長點,能順桿兒爬上去。</h3><h3><br></h3><h3> 歌詞兒糊啦半片,分不出個四五大六,就來來回回重復,“記著我的情記著我的愛,記著有我天天在等待,我在等著你回來,千萬不要把我來忘懷”。絆絆磕磕唱幾句停下,氣脈不夠似的,賤嗖嗖咬舌尖兒,“各位嘉賓,您走過路過,千萬別錯過”,哪有嘉賓哇?路過的都繞道走,躲出老遠山西了,一人兒影兒也沒有。</h3> <h3> 《金瓶梅》里描寫,陽谷縣城里,僅有西門慶開的一個生藥鋪,咱小區(qū)門口,有模有樣的藥店,有十來個,把小區(qū)四個門全方位封堵,形成點線結合、網格分布、圍點打援、清剿包抄之勢。像敵占區(qū)炮樓似的,分兵把守,360度無死角,看那意思,藥店恨不得雇個保安,發(fā)桿三八大蓋站崗放哨,一有風吹草動就報告,把小區(qū)老弱病殘,跟頭把式、面癱腦殘、挎筐摔爪、咬牙跺腳,一網打盡,都綁定為藥店的金牌會員。</h3><h3><br></h3><h3> 還真別說,藥店服務員訓練有素,彬彬有禮。現在店里營業(yè)員,不時興叫服務員了,也不叫導購,改了,叫健康咨詢顧問、醫(yī)藥銷售代表。聽沒?顧問,立刻讓人聯想到,白發(fā)蒼蒼老專家,深思熟慮,扶一下鼻梁上的眼鏡,“呃,根據多年的臨床經驗,還是保守用藥”。代表,那更甭說了,電視里總有???西裝、襯衫、領帶,掛個胸牌,踩著音樂點兒,走向主席臺,唰,一張大紙掉進投票箱,代表,人民代表為人民嗎。人家這也叫代表,醫(yī)藥銷售代表,不負責投票,就免費給你咨詢服務,讓你有病去病、無病健身,你看、這好事兒哪找去?</h3><h3><br></h3><h3> 代表那服務態(tài)度,老太太踩雞屎、全抿,過去不咋使喚的詞兒,比如像噓寒問暖、扶老攜幼呀,代表身上都能呈現。給你感覺,見面就是一個親哪,要從店里離屋,前腳剛邁出去,后邊保準攆兩步摟著你,“大媽,說多少遍了,圍脖圍嚴實再出屋,別凍著啦”。別人一聽,以為閨女跟老媽嬌嗔呢,尤其大媽那“大”一帶而過,“媽”字拉個長音。</h3> <h3> 顧問也好、代表也罷,都是贗品,后腳跟兒思考也能明白,那是藥店玩兒路子??蓡栴}是,滿大街藥店,里三層外三層,都快鐵壁合圍了,藥店里,熙熙攘攘,購銷兩旺,肯定是病了的多???過去有個口號,叫“全民皆兵”,現在不咋提了,不至于全民皆“病”吧?</h3><h3><br></h3><h3> 得了,爭取主動,送貨上門,咱不買藥,直接上醫(yī)院檢查,沒毛病走兩步。反正,下雨天打孩子,閑著也是閑著;早進城晚進城,早晚都進城;東風吹、戰(zhàn)鼓擂,現在世界上究竟誰怕誰呀。</h3><h3><br></h3><h3> 到飯店叫下館子,到醫(yī)院叫上醫(yī)院,看看,一個“上”字, 包含著多么崇高的敬意,上了醫(yī)院一看才知道,嗬,倆詞兒,高樓大廈、人山人海。醫(yī)院門廳天井太高了,過去進大堂看見那個,“救死扶傷,實行革命的人道主義”牌匾,早沒地方掛了。</h3><h3><br></h3><h3> 大廳里頭,就是春運的火車站,不知是人滿為患還是患滿皆人,烏泱烏泱的,兩部滾梯,滿負荷運轉,越過天井直達三樓,嘩嘩的往高處帶人。側面,還有四部立式電梯,人們連跑帶顛往里擠,生怕上不去,腮幫子貼廂板兒都壓變形了。上醫(yī)院才知道,怪不得這些年見面打招呼不問“吃了嗎”,現在改問”身體怎么樣了”,理解為啥飯店都黃鋪,藥店一個接一個開張。</h3><h3><br></h3><h3> 醫(yī)院像工業(yè)生產流水線,醫(yī)生像熟練的產業(yè)工人,忙里偷閑擠出笑臉,人性化問診,簡單明了,有點像舞臺演出三句半,“您什么情況?多長時間了?想怎么的?先檢查”!突突突,打印機里吐出一疊檢查單?!跋乱晃?!”</h3> <h3> 說說這檢查就開始了,我手捧一摞圣旨似的,樓上樓下排隊拜候,有的預約,有的排號,有的空腹,有的憋尿,彩超B超CT各種常規(guī)化驗,終于到了最后一項,核磁共振檢驗。</h3><h3><br></h3><h3> 出了B座樓左拐進入一趟小平房,緊里邊屋子是一大一小套屋,套間中間是透明的玻璃板,一高一矮兩位白衣天使,高個稱矮個老師,師生在一溜電視屏幕前一坐一站。透過大玻璃,見大屋斜臥一個機器,機器頂天立地,像刷了白漆的挖掘機,冷不丁進屋,一股寒氣逼人,感覺地下趴著一只呲牙咧嘴的斑斕猛虎。</h3><h3><br></h3><h3> 看樣子高個兒白衣天使是護士,護士有點女版費玉清舞臺風,發(fā)髻高挽,斜側十五度仰視,相貌端莊,氣質雍容,讓人想起頭幾天博物館參觀“又見大唐”展覽,畫里騎馬那個虢國夫人,夫人沒稀的正眼看我,繼續(xù)保持高端,眼角瞟一眼裝棉花球的盒子,吐倆字兒,“塞耳”,我沒反應過來,心里納悶,咋的?跟國際接軌這么快,開始英語對話了?在家也沒練哪,“賽爾”?啥意思呢?</h3><h3><br></h3><h3> 夫人又朝透明玻璃大屋一努嘴兒,“進屋、脫鞋、躺下!”這個聽明白了,趕緊進屋,脫鞋上炕,躺在臺板上。那臺板從機器中間圓洞探出來,像帶滑道的老虎舌頭,我剛躺下,又連忙欠起半身,隔著透明玻璃,兩手舉起棉花球,仰臉兒示意這是嘎哈的?“塞耳,就是塞進耳朵眼兒里,一天天滴,這個費勁哪!”擴音器里,像遙遠的太空傳來一頓河東獅吼,??!03號明白,棉花球塞耳朵眼兒啊,那不可能防水,應該是防噪音的吧?這扯不,不過,剛才聽口音,不像本地人啊,要定位的話,大概是遼東地區(qū)蛤蟆塘一帶的,那地方人說話特殊,尾音比較狠,差點真以為唐朝穿越來的夫人呢。</h3> <h3> 躺在硬板“老虎舌頭”上有點咯腰,怕蛤蟆塘口音夫人咆哮,委蹭兩下沒敢再動彈,就這樣還聽見遙遠的太空指令,“躺好了,別動!”</h3><h3><br></h3><h3> 隨著嗡嗡嚶嚶的聲音,“老虎舌頭”慢慢往里縮,咦,什么味兒?好像一股特殊的味兒,淡淡的糊香,像是手磨咖啡配烤雞架加孜然的味道,不是隔壁老王家燒烤店串煙吧?又感覺,穿過迷離渾濁的煙塵,進入海底隧道,剎那間涼幽幽靜悄悄的,睜眼一看,眼前,幾個清冷閃爍的亮點,像寂靜的外太空閃爍著星辰,別說,多少有點打怵,趕緊閉眼吧。這時,也不知在哪兒,傳來一聲悶響,“咣當”,嚇得我激靈一下,差點沒坐起來,一定是金屬鈍器砸在地下,對,錘子掉水泥地的聲音,太空傳來蛤蟆塘夫人不耐煩的訓斥,“老實躺著,別動!” “別動?”現在想動也動不了哇,已經進老虎胃里了,再說,腦袋上扣個罩子,造型一定很像飛行員嗎。</h3><h3><br></h3><h3> 剛才咣當一聲響 ,那錘子是掉機床后邊了,還是卡哪縫隙了?千萬別絞傳送帶里去啊,要是在工廠,可要出大事故哇!怎么還咔咔直響?像鐘表上勁兒似的,而且咔咔這勁兒越來越大,可別把鋼筋什么的崩折了?也不知道,這水泥房子結實不?大概是磚混結構吧?這矮趴趴房子,應該是臨時建筑,恐怕抗不住八級地震?!行了,聽天由命。</h3><h3><br></h3><h3> 里邊繼續(xù)憋著勁兒,咔咔直響,估計鋼絲崩不住了,肯定是錘子絞傳送帶里了,好像千鈞一發(fā)命懸一線,馬上就要斷了似的,讓人心跳加速,嗓眼兒發(fā)緊。咦,突然間,有點緩過來了,聲音漸行漸遠,估計是找著了,可惡的榔頭!</h3> <h3> “嘩啦~嗤啦,嘩啦~嗤啦”!聲音變了,由遠而近、沒完沒了、越來越大,自行車刮擋泥板兒的聲音?沒錯,老式的二八大踹全鏈盒,肯定車鏈子松了,耷拉鏈盒兒里了,聽動靜還泥古牽球的,你說鏈條松了,裁一節(jié)箍得了唄,嘎哈呀?嘩啦~嗤啦的,鬧心不哇?對呀,剛才聽說,這套機器是進口的核磁共振、美國的,是不淘汰下來的二手貨吧?要不然,就是美國佬以次充好,核磁共振里整個自行車鏈子,還嘩啦~嗤啦掉鏈子,能行不?</h3><h3><br></h3><h3> 正核計呢,里邊動靜有點刺耳,這回更狠,好像碗茬子撓玻璃碴子,鐵鏟子蹭大理石,哎喲喂,本人不恐高、不懼水、不信神、不怕鬼,就怕噪音惺惺人。這那是核磁共振哪,分明是各種噪音耐受力破壞實驗呀。</h3><h3><br></h3><h3> 突然,轟隆隆一陣響,咋的?什么情況?火車,綠皮兒火車開進來了?轟隆隆的,火車向著韶山跑哇?也不對,轟隆隆像打雷,九〇戀曲嗎,轟隆隆的雷雨聲和你的笑臉?仔細一聽,對嘍,南非世界杯呀!累壘雷,啊勒熬淚噢勒,這動靜太復雜了,不仔細聽,根本分辨不出來。</h3><h3><br></h3><h3> 聽著,又是什么聲音?是鏟車動靜?不是,是挖掘機!大型挖掘機,肯定是藍翔,挖掘機學校哪家強?中國山東找藍翔!這是進入了藍翔挖掘機培訓基地了吧?</h3><h3><br></h3><h3> 怪不得人家讓我“塞耳” ,這動靜,一般人真抗不住。得了,想點別的,轉移下注意力,要不然,一會兒下來,別整個盲聾啞癡呆傻。對了,剛才那護士還是挺有氣質的,長得復古,有點像畫里的虢國夫人,發(fā)髻高挽,絳唇輕點,曼眉淡目,主要是雍容端莊的氣場,一看就是貴婦人,聽說她這工種挺值錢,沒個二十萬三十萬下不來。我這邊兒正心猿意馬,神游九州呢,突然,挖掘機開走了,空靈寂靜,傳來嘩嘩的流水聲。</h3> <h3> 正值晚秋,這聲兒透著清涼、顯得干凈、聽著痛快。水聲,好像職工食堂的水龍頭沒關嚴,也興許更深點兒,那就是人防工程漏水了。算了,管哪傳來的呢,反正挺悅耳。</h3><h3><br></h3><h3> 仔細一聽,流水聲別有韻味,像是風聲雨聲讀書聲,嘩嘩的小橋流水,雨打芭蕉、柳浪聞鶯、平湖秋月,相應畫面是夕陽西下、小溪潺潺、竹林掩映、樹影婆娑,就像《閃閃的紅星》電影里,“小小竹排江中游,巍巍青山兩岸走”,哎你說那個年代,看個露天電影萬人空巷,看個病止疼片郎當片紅藥水就解決問題了。</h3><h3><br></h3><h3> 還有個電影《春苗》,反映赤腳醫(yī)生貫徹626指示,解決農村缺醫(yī)少藥問題,電影里的插曲也挺好聽,“翠竹青青呦披霞光,春苗出土誒迎朝陽”。你說那時候也不錯啊,怎么現在反倒越治病越多呢?</h3><h3><br></h3><h3> 更早點的一部電影《枯木逢春》,也算反映醫(yī)療戰(zhàn)線的作品,嗨,醫(yī)療戰(zhàn)線,這詞兒,太古老了,趕上咕咾肉了,啥年代了,還醫(yī)療戰(zhàn)線,現在是全民醫(yī)療。正在尋思呢,只聽噗嗤一聲,隨后,呲呲聲不斷捻兒,水管子爆裂!一定是職工食堂門口的水管子,那管子年久失修、負擔過重,動不動就叫喚,那叫聲像發(fā)情的牤牛,擰著勁兒、憋著氣兒,一聽就是脾氣暴還有點軸、哼哼唧唧不依不饒不服不忿不屈不撓,嘎哈呀?還準備秋菊打官司咋的?</h3> <h3> 又是窟嗤咣當一聲,咋?錘子又回來啦?不對,聽動靜,這回不是一般的錘子,好像是氣錘,挾著風帶著氣,由上而下時快時慢,雷霆萬鈞醍醐灌頂,遠聽,像司馬光砸缸,近聽,像高老鐘敲鐘,細聽,應該是動遷辦拆墻。</h3><h3><br></h3><h3> 一會兒,隱隱約約,還有嘁嗤咔嚓刀槍劍戟斧鉞刀叉金屬器械碰撞聲,又一會兒,這邊兒刺刀的干活,那邊兒鐵炮的給,天上地下,飛機俯沖、機槍掃射、火力交叉、槍林彈雨,槍炮聲混成一團,都亂了套,像法國電影《虎口脫險》那個斜眼吊炮,沒瞄準就一頓狂掃,急急如律令,梆梆梆梆梆。</h3><h3><br></h3><h3> 大概最后的高潮,聲音突然轉換,雪山崩塌、冰雕玉砌,鐵馬冰河入夢來,千里冰封,白雪皚皚,蕭瑟的荒原被肆無忌憚的踐踏,滾動的雪球粗暴野蠻的橫行,空曠的山谷回蕩震耳欲聾的吼叫。想想讓人百思不解,過去苛政猛于虎,現在醫(yī)療猛如虎,也不知咋整的,這治療體系,像滾雪球似的,把老百姓都轱轆里邊去了,要說綁架都感謝組織,管咋地,綁架還興許不蒙眼睛不堵耳朵,這可倒好,呼啦半片,轱轆到雪球里的人們,整的蒙頭轉向,出了藥店進醫(yī)院,出了醫(yī)院進藥店,就像范偉小品里說的,“不關心怎么來的,就關心怎么沒的”??墒?,雪球越滾越大,咋滾的誰也不知道,就只見,醫(yī)院的建筑超過銀行的大樓,成為城市新地標,藥店在社區(qū)超規(guī)格標配,猶如水銀瀉地無孔不入遍地開花</h3> <h3> 嗡!一聲嘆息,大概這磁共振老虎看我沒什么嚼頭,有點反胃了,伸出舌頭把我吐出來了。趕緊從傳送帶坐起來,驚魂未定,恍如隔世,戰(zhàn)戰(zhàn)兢兢摸了一下腦袋,又摸摸胳膊腿兒,還好,沒缺啥,基本全須全尾,心里一直恐怖,以為這玩意兒吃人不吐骨頭呢。
抬頭看見護士,太空歸來,第一次看見人類般興奮,夫人臉面木訥,低眉垂眸觀察指甲,慢條斯理說,“鞋穿上,出來吧!”“喳”!仿佛穿越清朝,聽見慈禧太后說,“賞馬褂,跪安吧!”懵懵懂懂似醒非醒,趕緊低頭側身貼門縫溜出來,又色膽包天回頭瞟一眼,咦,不對呀?這是一個人兒嗎?剛才看著像騎著高頭大馬的虢國夫人,我虎口脫險一會兒工夫,怎么變成南江村六百公分、燉大鵝的柴火妞了呢?</h3><h3>
得了,別扯用不著的了,趕緊的,撤吧。呵斥帶喘往家跑,一邊兒走一邊慶幸,核磁共振檢查一遍,沒啥毛病,挺好,中午家門口找飯店喝兩杯。到了小區(qū)門口,看見八戒餐廳,抬腿進去,藥店服務員,啊不、醫(yī)藥代表 ,滿面春風側身恭迎,笑語盈盈說,歡迎光臨八哥藥店。啊!霎時僵立,驚愕見代表模糊霧化,嘴角一張一合,不知所言何物,恍惚聽見;“大郎,起來,喝藥吧!”
奪路而逃,膽寒潛蹤。<br></h3>